第71章

前兩日趙蕎一直處在五感遲鈍、渾渾噩噩的狀態,靠著王府家醫的安神湯藥與兄嫂及弟弟妹妹們的耐心陪伴、寬慰疏導, 今早起看上去才好些。

但她知道自己心緒不穩, 看起來精神大好, 實則脆弱得像顆立不穩的雞蛋。若此時賀淵又將舊事重演,她無法預料、甚至可能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躊躇許久,她才慢妥妥拖著步子進了賀淵寢房, 與韓靈及兩名小竹僮一道站在榻前。

這時賀淵已幽幽幽幽醒轉, 在中慶的攙扶下坐起身靠在床頭, 單手扶額怔了好半晌,似在醒神。

韓靈很激動地詢問他“有無不適、是否想起之前遺忘的事”,他也不答,只是目不斜視望著薄薄錦衾上的銀線紋繡出神。

趙蕎沒有出聲,也沒有動彈,目光緊緊攫住他的側臉。

良久後, 當賀淵薄唇輕翕,在眾人緊張靜謐中沙啞低沉地問道:“今日初幾?”

趙蕎目光不離他須臾,腳下卻倏地戒慎後退半步。

冬日裏賀淵在鄰水惡戰後重傷醒來那回, 似乎也是這樣。

——二姑娘這是……受信王殿下之托,前來探望在下?

——承蒙關切,二姑娘多禮了。

——二姑娘慎言,我們不熟。

想起他當初醒來見到自己時說過的話,趙蕎心中掠過疲憊與忐忑,整個人愈發惶惶然不知所措。

窗外有蟬鳴陣陣,熔金般的陽光透窗, 沿著賀淵英朗的面部線條鑲上華麗金邊。

他星眸無波地將榻前眾人一一環視,當目光從韓靈移至趙蕎時,他明顯地愣怔了一下。

趙蕎心跳加劇,掌心開始冒汗,兩耳嗡嗡響。

四目相接,賀淵眉心微微蹙攏,緩聲道:“你……怎麽在這裏?”

許是才醒,他沙啞的話尾裏尚帶著點中氣不足般的慵懶余韻,叫人一時辨別不出個中情緒。

正因如此,他這句話落在趙蕎耳中,其威力堪比城門樓上的紅衣火炮,讓她頓覺耳畔仿佛“轟”地一聲巨響,腦中白茫茫一片。

霎時間,她什麽也想不了,周身被失落、難堪與疲憊層層包裹,整個人木木的,嘴角牽起僵硬笑弧,仿佛先說先贏一般脫口而出——

“是我大哥讓我來探望你。我空手來的,一點都不多禮,賀大人不必道謝。既你醒了我就不多打擾了……”

韓靈與中慶等人聞言訝異回頭,看著極力想保持站姿挺拔,實則整個人隱隱打顫的趙蕎。

賀淵更是被雷劈中般猛地彈身下榻,大步沖上去抱住了她,沙啞嗓音裏滿是藏不住的心慌:“阿蕎?”

*****

在經歷一陣手忙腳亂後,木木然的趙蕎被安置在了主院客房,而韓靈則若有所思地將阮結香請來問了情形。

向來穩重知進退的阮結香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紅著眼眶看了看那個乖乖坐在雕花小圓桌旁、眼神木然的趙蕎,輕聲哽咽:“前兩日就是這樣,魂沒了似的,聽人說話也總要想一會兒才能明白,時常不言不語,旁人讓做什麽她就做什麽。今早原本好些了……”

她眼中泛淚,狠狠瞪向在坐在趙蕎對面手足無措的賀淵。

對於趙蕎這種情形,信王府家醫判斷是受了驚嚇所致,倒非他們醫術庸碌,實在是他們遇到這種實例太少。

雖韓靈是在內城供職的太醫,但他也熟讀許多軍醫醫案,所以他大致將事情牽引後果捋一遍,就知是怎麽回事了。

“賀大人,趙二姑娘這種情形,您應該也不陌生。”

武官、武將、武卒們都是經過嚴苛訓練後,才會正式與敵遭逢。對於殺人這件事,他們心中是有準備的。

但即便是經過訓練,心中有所準備,偶爾也會有些年輕人在初次動手後會許久緩不過勁來,反反復復陷入不知所措的渾噩期。

“親手殺敵十一人”,這種事若發生在武官、武將或老練武卒們的身上,那都是值得自豪的功勛與光榮,無形的尾巴能翹到天上去。

但趙蕎只是個王府姑娘,還是個不習武的王府姑娘。

雖平日裏自稱“江湖兒女”,膽子也大,可殺人這種事離她還是太過遙遠,更遑論一氣兒親手幹掉了十一個。

前面她經過兩日緩沖,今早看起來像是醒過神來,但其實心緒是很脆弱的,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然她心緒大縱不寧。

被韓靈這一提醒,賀淵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嚴肅地點點頭。

他倆明白了,阮結香卻半點不明白:“韓太醫,我們二姑娘這樣……”

韓靈安撫地笑笑:“別擔心,不是什麽不治之症。就是心裏沒真正緩過勁來。我這就給她開個方子,靜養幾日就好的,我保證。”

有了韓靈的保證,阮結香總算放心了些。

賀淵喚來中慶:“你讓人去稟信王殿下,趙二姑娘暫且就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