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酉時近尾,賀淵從內城出來後, 神色冷峻, 策馬直奔外城東面的歲行舟宅邸。

夏日的白晝總是長些, 此刻夕陽還未落山,天氣比正午前後更加悶燥,灼得人呼吸都是燙的。

可賀淵那凜冽冰寒的眼神卻叫人霎時從三伏轉三九, 涼到透心。

阮結香照舊奉趙蕎之命留守在歲行舟近旁。

對於賀淵突如其來的孤身造訪, 神情又嚴厲得宛如大軍壓境, 阮結香心中咯噔一下,硬著頭皮擋住賀淵去路。

“賀大人留步。若您是來尋我家二姑娘,她並不在此。”

賀淵冷冷擡眸:“信王府中人言你奉命代你家二姑娘前往溯回城盤賬,為何卻在此地?”

從前阮結香不是沒見過賀淵在自家二姑娘面前那和軟黏人的模樣,但她從不敢以為賀淵是個親切的人,甚至一直都有些怵他。

畢竟她這信王府一等武侍向來只跟在趙蕎身旁, 這些年經歷過最硬陣仗也不過就是護住趙蕎,與街頭混混們打架鬥毆而已,與賀淵這種沾血腥如同家常便飯的內衛武官相比, 氣勢上很難抗衡。

她很清楚,賀大人和軟黏人哼哼唧唧那種模樣,只會出現在自家二姑娘面前,對旁人可沒那麽好說話。

於是她也沒鬥膽在賀淵面前抖什麽機靈,按照趙蕎早前擬定的口徑答復:“回賀大人,我是昨日回京的。恰逢歲大人抱恙,家中無人照料。二姑娘顧念朋友義氣, 命我與府中醫者與侍者在此照應一二。”

賀淵直視她片刻才冷漠頷首,右手一揚亮出掌心金雲令。

“不是來尋你家二姑娘的。找歲行舟,公務。”

賀淵的金雲令可不僅僅只是官職身份的象征。

因金雲內衛負責陛下與帝君安危,同時擔當內城防務,但凡他判斷“有危及內城及陛下帝君之隱患”時,可憑金雲令出入任何場合查探,並可憑此令傳訊除陛下與帝君之外的任何人。

連信王殿下見這令都只能咬牙退開,何況小小阮結香。

更心酸的是,她連咬牙的資格都沒有,還得帶路。

*****

今夜與阮結香一道留在此地,還有信王府府醫鮮於蔻。

原本早上鮮於蔻隨趙蕎來時,得到的命令是替歲行舟診脈開方後就可自行回信王府去,旁的事無須過問。

可到了午時歲行舟的情形就越發糟糕起來,比早上趙蕎來見他時更叫人不安。

湯藥喂不下去,脈象微弱至極,臉色蒼白得都快看不出人氣兒。

鮮於蔻醫者之心,見此情形便主動留了下來,改以針灸火療為歲行舟診治。

賀淵進到歲行舟寢房時,鮮於蔻正以火罐為歲行舟“拔毒”。

其實鮮於蔻從早上被趙蕎帶過來至今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更不知歲行舟到底為何將自己搞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她雖好奇,但首先是個醫者,問過阮結香一次,對方不答她便沒再多嘴,只專心治病救人。

此刻賀淵這位不速之客闖入,鮮於蔻的臉色比他更難看。

“賀大人,若無十萬火急之事,還望以人命為先,改日再來!”

跟在賀淵身後的阮結香猛朝她使眼色,以口型道:公務。亮金雲令了。

鮮於蔻站起身,滿面全是身為醫者的倔強:“就是皇帝陛下親自來,我也說在外等著!這眼看著都快有出氣兒沒進氣兒了,什麽天要塌下來的公務非他不可?!”

賀淵冷凝面色不改,薄唇微翕,尚未開言,就聽趴在床榻上的歲行舟氣若遊絲般輕笑:“無妨的。已好了許多。”

鮮於蔻回頭看他的瞬間,猝不及防地被賀淵直接拎出去放在了門口外。

門板關上的那一刻,她與身旁也被趕出來的阮結香面面相覷,繼而暴跳如雷。

“賀大人,你欺人太甚了吧?我是一包棉花嗎被你這麽拎來拎去!大夫也是要面子的!我自己有腿會走!”

回去就跟二姑娘說,這個隨時將人拎來拎去的賀大人,當真要不得!

二姑娘嬌花兒一樣的身軀,不能被這可怕的家夥辣手摧花!

*****

賀淵以腳尖勾過床榻前一個雕花圓凳,對外頭鮮於蔻的跳腳叫囂充耳不聞。

“可還清醒?”他大馬金刀地落座於雕花圓凳上,直直看著趴臥在床的歲行舟,腰身挺拔如松。

虛弱的歲行舟唇角扯起一抹苦笑:“清醒。只是說話費力,或許要勞煩賀大人坐近些。”

“不必,我耳力好,”賀淵開門見山,“今日帝君問我何故將‘玉龍佩’退還阿蕎。可在此之前,‘玉龍佩’根本不在我手上。若我沒料錯,其實是在你這裏吧?”

“半年了,你居然還是沒想起之前丟失的那段記憶?”歲行舟弱聲笑嘆,答得也算痛快,“不愧是洞察秋毫的賀大人啊。如你所料,‘玉龍佩’之前確實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