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當初趙蕎與賀淵定情後,雖未在外人面前大肆張揚, 卻也沒刻意瞞著, 所以這事在京中高門間不算秘密。

說起來, 一個是信王府二姑娘,一個是身居高位的灃南賀氏七公子,兩家現任家主又都是昭寧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在家門出身這件事上, 兩人算得上門當戶對。

但看好他倆的人並不多。

趙蕎在京中的名聲那真叫個一言難盡。

不學無術、紈絝潑皮、任性肆意。素日裏多與市井平民混作一堆, 言行舉止、喜好做派少了點人們想象中宗室姑娘該有的矜貴優雅、謙和端麗。

不過她並沒當真做過什麽天怒人怨的出格事,也不會仗家世欺人,待人好惡全憑心性,交朋友不以家門出身論三六九等,愛憎分明,頗有幾分灑脫的江湖氣。

而賀淵, 那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訥言敏行、自律持重、內斂肅正。雖年幼時在戰亂中輾轉流離而導致許多事都學得比旁人晚,剛進京時鬧出些笨拙笑話,可後來卻能做到樣樣都走在同齡人之前。除了冷淡枯燥些, 沒什麽惡習,也挑不出毛病。

十五六歲揭榜進金雲內衛做了小武卒,短短一年便升任小旗,更在二十歲的年紀便接任了金雲內衛左統領這樣的要職。

其中固然有賀氏蔭庇的緣故,但內衛這種禦前心腹之職素來是高門子弟趨之若鶩的,同僚中如他一般家門顯赫者不少,他能迅速脫穎而出也確是本事過人。

總之, 在外間大多數人看來,趙蕎與賀淵這倆人,拋開家世門第不談,那幾乎可以說是“別如雲泥”。

——他倆不是一路人,配不齊,那就合不來的。

這樣的話,當初趙蕎聽得可多了。但她只當耳旁風,連冷笑嗤鼻都懶得。

可此時此刻,趙蕎不得不承認,是的。配不齊啊。

她將額角抵在屏風上,緊緊抿住唇,有淚不斷從眼角滾落。

她很清楚,賀淵是對的。

若前哨營那兩千人當真已被黃維界與邱敏貞聯手除掉,卻瞞而不報,那就說明他們已有與鎬京朝廷撕破臉的決心了。

要真是如此,等他們到了松原,只要一著不慎露了破綻,就絕不是靠油滑機靈耍嘴皮子能脫身的。

若她非要固執強留,只會拖累賀淵分神顧慮她的安危。

“你不要瞎想,”賀淵微喑的沉嗓隔著屏風,似近在耳畔,“沒有瞧不起你,也絕沒有嫌你拖累。我也只是以防萬一,提前與你說好。若松原當真有如我預估的那種變故,接下來的事非你所長,也不是你的職責,不該你去涉那樣的險。明白嗎?”

他的語氣是久違的輕柔,小心翼翼,像給炸毛的貓兒順毛一般。

趙蕎哽咽出聲:“你放心,我都懂。既方才答應了,我就不會反悔。若真有事,我會立刻離開。”

她難過的是,自己幫不上忙。

出京之前她就想得很清楚,雖賀淵忘了與她之間的過往,或許永遠也想不起,或許也沒法子再喜歡上她第二次,更可能在此行結束回京後,兩人便會漸行漸遠,不會有什麽“將來”與“以後”。

那都沒關系。

就算最終兩人無果,至少能擁有一段與他“並肩同道,攜手去做好一件有用的事”的記憶,也算沒辜負彼此曾經那份赤忱傾心的情意。

可眼下的局勢看起來,不拖累,或許已經是她之後能做到的最大貢獻。

活到人生第十八個年頭,她還是初次懊悔於年少輕狂虛擲掉的那些光陰。

雖先天不能識字,可若她小時肯吃下習武的那份苦,就算成不了什麽絕頂高手,遇事至少足以自保。

那她這回就至少還有與賀淵並肩而戰的機會。

世間沒有後悔藥,路都是自己一步步走過來的,怨不著誰。

*****

柳楊不愧是賀淵親自領上路的人,經過短短一夜的反躬自省與克制調整,次日便徹底平復了心傷雜念,將所有事按賀淵的吩咐一一打點周全。

趙蕎也將說書班子的人托付給柳楊照應,並吩咐了小少年祁威在半個月後自行帶領說書班子啟程返京。

之後便只帶了阮結香,與賀淵、韓靈一道乘船前往松原郡。

船家是柳楊的人,船也只是一條私家小渡船,無旁的船客,四人在行船途中便一切方便,抓緊時間商量著抵達松原後的各種分工。

“已安排人盯著之前那個船家老大馮老九,以及那幾名半路帶著行李上船的人,驚蟄祭神時會跟著他們一道進松原,他們去見什麽人、做什麽事,自會被查清楚,這事咱們可以暫時放一放,”賀淵從容道,“我們到松原後,只需打聽有無進崔巍山的隱秘小徑。”

韓靈想了想:“不能直接向當地人打聽前哨營的動向?”

趙蕎白他一眼:“你是有多不想活?若前哨營真的出事,黃維界與邱敏貞對相關消息一定極其敏感。若他們得知有人在打聽前哨營的動向,那我們就半點余地都沒了,隨時可能被剁了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