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出城浪

李笑兒端起茶杯, 優雅地抿了一口茶,拈著帕子輕輕掖了掖唇,斂眉低目偷偷打量隔壁桌。

隔壁桌坐了一家三口,一個年輕的爹帶著兩個小娃娃,一個男小娃, 一個女小娃, 都生得冰雪玲瓏十分可愛。

李笑兒已經暗中觀察這父子三人好幾日了,這幾日,他們每日都來這戲園子裏頭看戲,雷打不動。

起初她也不敢確認他們是父子父女的關系, 畢竟這年輕男子光頭僧袍, 一副出家人的裝扮。

許多人因此而對他們指指點點, 可那和尚似乎毫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心素如簡, 人淡如竹。

親耳聽到那兩個孩子稱他“爹爹”之後,李笑兒便有數了。她並不訝異, 和尚娶妻生子那也沒什麽大驚小怪的,更何況是長得這樣絕色的和尚, 光是瞧著都賞心悅目令人心生歡喜, 真要斷情絕愛皈依空門未免糟蹋了這副好樣貌。

倒是那一雙兒女的娘親始終未曾露過面, 且這兩個孩子的口中也從未提起過他們的娘親。李笑兒猜, 他們的娘親許是離開了他們,又或許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若是前者,那她定是嫌棄和尚殘缺不全只有一只手臂, 所以拋夫棄子。可叫李笑兒來看,即便那和尚只有一只手臂,他在人堆裏依舊是最打眼的那一個。不會令人嫌棄,只教人為他心疼。

李笑兒從未見過這樣愛孩子、寵孩子的男子。和尚對孩子千依百順,尤其是對他的小女兒,簡直要將她寵到天上去。

今日戲台子上唱的是《盜魂鈴》,講的是豬八戒和女妖金鈴大仙的故事。小孩子最喜歡這種熱鬧有趣的戲,兩個孩子看得可起勁兒,入了迷似的一動不動。

他們每日都是來得最早的,所以回回都能坐在最前排最中間。小孩子矮,沒人遮擋,這是最好的看戲位置。一張四方桌,一條長凳,和尚坐中間,兩個孩子一邊坐一個。

和尚慢條斯理地單手剝松子,左邊喂一顆,右邊喂一顆,隔一會兒再喂一口茶水到他們嘴裏,然後又塞一根小魚幹兒,活像養了兩只小松鼠。

女小娃坐在和尚左側,看到好笑的地方會笑得前仰後合,和尚怕她摔下去,伸手將她摟住,她便順勢靠在和尚臂彎裏笑得渾身直顫。每到這時,李笑兒便看到,和尚的眼中似有一把揉碎了的星光,隱隱地閃。

幾日觀察下來,這和尚在李笑兒眼裏簡直無一處不好,便是他的殘缺也成了一種吸引。

戲唱完了兩個小家夥還舍不得走,待到戲園子裏的人都走光了,東家要清場子才不情不願地起身。

李笑兒也跟著起身。

“爹爹抱。”小偶揉揉眼,伸出手。

千秋厘也揉揉眼,朝不卿伸出手,“爹爹抱。”

天兒已經很晚了,小娃娃一般這個時候早就在夢鄉了。這兩個小家夥一直強撐到現在,等興奮勁兒一過去,眼皮馬上撐不住了。

兩個人都伸手要抱,可是和尚爹爹只有一只手。李笑兒不忍見他為難,正要走過去幫他。

“厘厘,不是說了嗎,往後不可叫爹爹。”不卿蹲下來,看著千秋厘。

“為什麽呀?”千秋厘委屈地一癟小嘴,兩顆烏黑的瞳仁霎時窩在眼淚中,“為什麽小偶可以叫我就不能?”

“對呀,爹爹,為什麽厘厘不能叫你爹爹?”小偶歪著頭想了想,一臉發現真相的震驚,“噢——我知道了,爹爹你偏心!”小家夥正義感爆棚,義正言辭道,“爹爹你不能對我偏心,厘厘會傷心的呀。”

千秋厘一聽,哇地就大哭起來,傷心得就像碗裏的肉被村口大黃狗給叼走了。

不卿忙哄她,可小孩子情緒崩潰起來是沒法很快哄好的,她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委屈樣兒,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雙唇彎出個柔和的弧度,“好,依你,依你,想叫什麽都依你,別哭了好不好?”

李笑兒只覺得心口就像中了一箭似的,輕輕一顫。

千秋厘一噎一噎的,漸漸止住了哭聲,一雙淚眼可憐巴巴地瞅著不卿,“那,那爹爹還,還偏心嗎?”

不卿將她小臉上的淚珠兒抹去,又將她的鼻涕擦掉,語氣柔得不能再柔,“我何時偏心了?不許聽小偶瞎說。”將她一把抱起,低頭對小偶道,“胡言亂語,罰你走回客棧。”

小偶吐吐舌頭,拉著不卿右側的袖子,一臉做“哥哥”的覺悟,挺胸擡頭,“走就走。”

父子三人說說笑笑從李笑兒面前經過,夜風徐徐,吹來似有若無的蓮香,令人沉迷。

“爹爹,我明日還要來,你明日還帶我來。”小偶道。

“我也要,我也要。”

“唔……還舍不得回去啊,你哥哥該生氣了。”

千秋厘急得將小圓胳膊往不卿脖子上一圈,拼命搖頭,“不回去,不回去,我還沒玩夠。爹爹,不要帶我們回去,”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求你了,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