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說話的藝術

同樣是請客吃鍋子,欒夫人的這一桌較之錢掌櫃的酸菜暖鍋形式上就詩情畫意了許多。

這本是京中婦人們時興起來的吃法,她們是各地貴婦們的風向標,一層一級學下來,各地都開始了效仿,還有了個極風雅的名兒――白菊宴。

白菊宴本來是立秋時節的特色產物。

那時候恰逢東籬菊放、一片的鵝黃襯紫的景象,貴婦們穿著薄衫襦裙賞菊吃宴。暖鍋裏的東西有限,不外是雞鴨魚肉、五花肉、蝦仁兒、胗肝之類,心思巧就巧在最後在這些東西上澆一層菊花瓣兒,有了這層菊花,整個暖鍋菊香饒舌、清逸異常,立刻從接地氣的暖鍋升格,不再是大家夥兒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在鍋裏撈著吃的俗物。

後來,吃的菊花又進一步有了講究。

並不是所有菊花都適合入饌,所有菊花中,白菊花最佳,而白菊花裏,又以秋餐菊最優,此種菊不但香氣上乘,清馨芬郁,且口味上既不苦又不澀,經過暖鍋蒸燙之後不會影響其他配菜尤其是肉類的口感。

再後來,很多人效仿,秋季裏菊花遍地都是,白菊宴成了人人都能吃得到口的美食,豈不是無趣?有錢階級便又時興起在冬季裏吃,寒冬臘月裏,只有供得起花房的人家才能享用。這才能同那些下層泥腿子顯示出差別來。

欒夫人盡地主之誼,著著筷子招呼大家多吃。

“聽說你們家三小子剛從外地回來?”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次是李氏是為了自家三小子求親而來,其他人自然會有意無意多提一提,就有一個夫人問著李氏。

“是。去年一冬竟也沒怎麽有空在家呆著,光顧著四處跑了,到了臘月二十九、三十的承望才得了閑好好一家人坐下來吃頓團圓飯。”李氏嘴裏盡是抱怨,但語氣裏驕傲和滿意是掩蓋不住的,自家本來只是小門小戶,如今的這些家底都是老兩口一步步經營來的,耳濡目染的關系,家裏幾個孩子都很上進。

紈絝子弟在她家還真一個沒有。

“你真是好福氣,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爭氣!”這種宴席,用後世的俏皮話來講,不就是個商業互吹的場子嗎?“三小子走南闖北也算歷練出來了,小小年紀不容易。”

李氏客氣了一回,很懂得自誇的分寸和尺度,沒有一味在兒子能幹的事兒上做文章,在座的有這麽一兩位夫人家裏不乏好吃懶做或者醉臥煙柳的兒子,說多了怕引起反感,將這些兒子上進能幹的話丟到一邊,另起了個頭,挑些兒子在外的聽聞見聞講與眾人聽。

“……幽州這地方離我們雖不太遠,但種的莊稼和咱們可不一樣。既不種稻谷、也不種苞米,地裏一色都種油麥。那油麥幹凈得很,在地裏就和水洗過似的,溜光水滑。”

這些夫人平日裏聚在一處之時還真沒討論過這些地裏莊稼之類的事兒,乍乍一聽,新鮮又有趣,都帶著興致津津有味地聽著,不過李曼是個土生土長的村裏孩子,村裏大片大片的農田,從小到大,看都看煩了,這些個夫人竟然對這些個感興趣,李曼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這種氣氛,就連姨媽也聽得起勁,她不敢造次,只得忍著,做出也感興趣的樣子來。

李氏見對了隼,更是搜腸刮肚將那些有的沒的野趣一一講來。

“不怕諸位太太笑話,我那三兒子別看做生意機靈,地裏的活兒也是一竅不通。”李氏嘗了口白菊,贊不絕口,“做木炭買賣,就得懂木柴,這裏頭學問大,他跟了看林子的去山上認各種樹,起先樹還沒認幾種,倒先學會了采蘑菇了。”

說得眾人笑起來,李曼的不耐又加重了幾分,采蘑菇也能聽笑起來,既如此,就該邀了這些夫人去自己村裏,保管每日裏樂得合不攏嘴,不僅能采蘑菇,能想到的農活兒一樣也少不了,心裏腹誹著,面兒上仍舊保持微笑。

“蘑菇不就是看了就采嗎?還得學去?”有人奇道。

“林子裏雜草多,得會認。下了雨,太陽出來一曬,空氣裏潮乎乎的,那時候蘑菇就出來了。蘑菇這東西可怪,都長在蘑菇圈裏頭。”李氏說得很是生動,拿兩只手比劃了個圓,“低下頭側著眼睛打量,草地上遠遠兒的有一圈草窩,顏色發著黑綠,上頭還隱約有些幾個白點,那就是蘑菇圈了,咱們吃的蘑菇就長在這一圈黑綠顏色的草窩子裏,這些蘑菇圈都是固定位置,不挪窩的,今年長,明年必定還長。”

眾位夫人聽了都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口裏贊著有趣,李曼幾乎都想笑了,這些個都是村裏黃髫孩子都知道的事兒。

“我家三小子可傻不傻?第一次采蘑菇可高興壞了,拿了線穿起來,老長的一串,巴巴兒地帶回家來掛廊檐上。”

這下子眾位夫人笑得更歡了,要麽說李氏能說會道,她不過玩笑著幾小段話,她家三兒子在眾人心裏已經有了一個高分了,不僅上進、能吃苦,會賺銀子,在李氏的形容裏,還是個頗有趣的性子,據說長得又不錯,這種孩子再不討喜,那就沒有討喜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