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寒冬臘月時節,午後的陽光倒映在一片皚皚白雪中,卻也刺得人睜不開眼。繡玥帶著寶燕快到永和宮後院的時候,緊閉的紅褐色的大門前,依稀模糊見一個穿著綠色衣裳的身影在門口癡癡立著。

走近了,原是杜常在。

杜常在的額頭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手裏提了個食盒,她轉過頭看向來人時,顯然是在日頭下站得太久了,目光還有些渙散,腳底踩得雪有些化了,向後不覺微微退了一小步。

看清來人是繡玥,杜常在面色並沒有很大的波動,不惱怒,也看不出怨恨,只是很平淡的瞧了她一眼,然後又轉回身去,似乎是在看一個並不相幹的人,繼續癡癡盯著眼前那道緊閉的大門。

從前她們還是同在延禧宮住過的人,繡玥卻幾乎想不起從前杜氏做宮女時的樣子,只覺得此時此刻再見她時如此陌生。

從前她風光的那一陣子,終究也是因自己而變成這樣。

杜常在在永和宮一連站等了七日,可這道門裏的主人始終對她閉門不見。一絲松動的跡象也沒有。

她只是個卑微宮婢出身,在這偌大的紫禁皇城裏,她不是諴妃的人,又得不到聖上的注意,無權無勢,無娘家,不依靠帛堯,還能依靠誰呢。

只有帛堯當靠山才使得她在後宮中翻身成了主子,有了一席之地。現在滿宮都知道她被棄如敝履,六宮中人誰還肯將她放心上,奴才們看她的眼神都是滿心的不屑一顧。

繡玥默默瞧了一眼杜常在,越過她,走到門前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門裏面聽到些響動,一個小太監迅速開了門,急著道:“是瑩娘娘嗎?小帛爺又不好了!”

繡玥一眼便認出這個小太監,上回就是這個小太監給她開的門,他一直貼身跟在帛堯身邊,應該是帛堯的心腹。

她客套地笑笑,“是我呀,公公。我聽說小帛爺病了,過來瞧瞧。”

小太監見到是繡玥在門前站著,神色異樣,似乎有許多話要脫口而出,卻還有說不出口的踟躕。

他不說話,繡玥先笑著套近乎道:“還不知這位公公如何稱呼呀?”

“不敢,”小太監沒什麽好臉色,哼裏哼氣的:“奴才初六。”

“六公公,”繡玥向裏面望去,又壓低聲音:“我聽說......總管病了,今日在儲秀宮也沒見到,可是真的舊病發作了嗎。”

初六滿不高興地瞥了她一眼,盯著地面道:“我們小帛爺是副首領,平時才不管儲秀宮的這些鎖事呢,二阿哥在宮裏的時候才會陪著。哪能時時由你瞧著。再說了,小帛爺前些日子......遭了禍,又聽了你......在宮中那些破事,身子大不如前了,如今整日一個人跑去園子,一待就是一天,連我都給遣回來了不許跟著,冰雪連天的,這人還好得了嗎?”

他說完,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繡玥。

本來小帛爺苦於數年的疾病折磨,都已經打算狠心給自己一個了斷,可偏偏有這個女人絞盡腦汁,通過杜氏的手給他治病,給了小帛爺一絲曙光,現在她又把它全部澆滅。

繡玥不知為何初六看她的目光十分不友善,既然帛堯不在住所,她也沒必要在這停留,她看了一眼遠處的杜常在,對初六和氣道:“既然小帛爺不在,我們也不打擾了,告辭,六公公。”

她對寶燕道:“走吧。”

走遠了一些,繡玥低聲道:“這附近的園子,你都摸熟了罷。”

寶燕自然點點頭。

繡玥轉回頭,“那咱們先去人最少的那處看看。”

兩個人在禦花園裏四處找尋,深冬時節,參天樹木凋零了不少,繡玥本就是沖著最偏僻的地方去的,可是找了兩圈,才在一片假山與假山層疊之間,找到了上面坐著的那個形單影只的身影。

日薄西山,寒風刺骨。遠遠的,帛堯穿著件單衣坐在假山上面,風吹鼓了他的袖口,貫穿了身上單薄的衣裳,他只一動不動望著對面不遠處的那棵樹,那棵樹的葉子皆俱凋零,只余幹枯的樹幹,被肆虐的狂風吹斷了一截樹枝,殘存的枝幹搖搖晃晃,再被吹斷。

他發白的臉色如同一張紙一樣,該已坐了很久很久。靜靜無言盯著那棵樹。

一瞬間,繡玥忽然想起自己六歲寄養在善府的時候,也經常會一個人偷偷跑出去抹眼淚,舔傷口,然後心如死灰地盯著那黃昏的日落,癡癡地望著,眼睜睜瞧著那微薄的光線完全被黑夜吞噬。

就如同他此刻等著那棵樹,最終枝葉殘破凋零。

“小帛爺!”

初六在後面嚇得兩條腿都哆嗦了,這冰天雪地的,小帛爺的心症都已重到了病危的地步,他卻原來拋開所有人,在這刺骨的寒風中一坐就是大半天?這不是不要命了嗎?

說著話初六就要慌亂爬上去扶自家首領下來,可他剛手腳並用爬上了一步,就被帛堯腥紅的眼神嚇退了,“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