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繡玥匆匆忙忙回到西偏殿,在房間裏把壓箱底的幾塊碎銀子都翻了出來,翻得太急,箱子嘩啦一聲摔在地上,她瞧著那地上摔壞的箱子,再握著手裏那點銀子,酸楚便如泄了堤的洪水般湧上心口,堵得難受。

這是她入宮的前幾天,外祖父狠心把自己的那匹馬賣了,給她換的銀子。

那匹馬跟了外祖父大半輩子,歲數比繡玥還要大,繡玥懂事起便跟著馬轉悠,連她都舍不得,更別提外祖父養了一輩子的。怎麽會沒有感情呢。

繡玥偷偷躲起來哭了一天,外祖父卻笑眯眯地摸著她的頭,說他老了,再也用不著騎馬,這馬也老了,還要在家裏吃閑飯,宮裏兇險,倒不如給她換了銀子防身用用。

外祖父的說辭她自然是不信的,她只能強裝著對外祖父笑笑,心裏卻覺得對不起他。外祖父都年過半百了,還要為她擔憂。她也對不起那匹馬,它一輩子守著外祖父,卻因為她的緣故,最後連個善終都沒有。

繡玥抹了抹眼睛,這輩子唯一對她好的人,就只有外祖父、娘親和自小跟著她的寶燕。隔著道宮門,外祖父和娘親這輩子大抵都再也見不著面了……寶燕是唯一跟著她進宮來的人,若寶燕出了什麽事,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這座冰冷的皇宮裏,還有什麽活頭。

她的心如同被揪著,在屋裏坐也沒坐,隨手抓了件外衣便急匆匆出了門。

秋去冬來的天氣最是陰晴不定,風夾雜著雪,雪裏裹著風。一路上冷風刀子一刀刀刮在臉上,也顧不得了。可到了內務府才知道,那裏面公公的嘴臉比外面的天氣還冷,比風刀子打在臉上還讓人疼。

繡玥厚著臉皮在內務府左右問了一圈的宮人,人家瞧她這身份,就不大願意理她。到最後,可能是外面的動靜太吵,又或是實在被這難纏的女人煩的不行了,一個太監黑著臉猛地一甩擋門簾子,從裏面的房間走了出來。

掀開的一瞬間,還依稀可瞥見裏面房間桌子上淩亂的骰子、銀子和銀票,幾個太監圍坐著。

外面的宮人見了,便紛紛低頭拘謹叫一聲:“常副總管。”

便是內務府的副總管常齊。

常齊板著臉出來,對繡玥不悅道:“在這胡攪蠻纏什麽!不是說了,人都被拉去慎刑司了,要鬧也該去慎刑司鬧,這內務府來來往往都是各宮的貴主子,得罪了可不是答應能擔的起的!”

繡玥雖為答應,在後宮也是個正經主子,常齊不過是個奴才,卻敢用這種語氣說話,旁人也都是習以為常的神色。說到底,內務府在宮裏人人都要巴結的,下至宮女太監,上至妃嬪娘娘,衣食住行無一不是由內務府管著,拋開別的不提,就這內務府下面敬事房的公公,後宮妃嬪們都要小心翼翼恭敬著。

是以能當上內務府總管一職的人,其背後的靠山,在後宮中必定是位高權重之人。

所以,任誰都知道,常齊實在不需將這小小答應放在眼裏。

繡玥也知道內務府的總管她開罪不起,可寶燕命懸一線,她只能硬著開口周旋:“可我方才打聽著,人是由內務府押去慎刑司的,倘若內務府肯息事寧人,想必慎刑司不會揪著不放才是……這後宮宮規森嚴,即便是個奴婢,也不是能隨意打殺處罰的。”言下之意,她便是不肯善罷甘休。

常齊瞧著繡玥微微抿嘴不肯退讓的模樣,倒瞧不出來這延禧宮的末流答應,還有幾分氣魄。若換了旁人如她一般的身份處境,怎還敢為了個宮女得罪內務府,斷了自己在宮中的活路,由著人死了也便死了,等著內務府再指派一個過去伺候便是。

他於是笑了一聲,“不妨實話告訴小主,就是內務府押去的人又如何?若說宮規麽,啟祥宮的秀貴人親自指認,小主的丫鬟寶燕行事不端,以下犯上,沖撞了貴人!不知玥答應這“隨意”二字倒是從何說起呢?”

他轉過臉大步向裏面的房間走,臨行前還不屑地睨了她一眼:“想給內務府頭上扣頂帽子,也得掂量掂量分量才是。”

這話已充滿了濃濃的警告之意。繡玥碰了個狠狠的釘子,卻將事情的源頭捋清了,原來那罪魁禍首,在這偌大的皇宮裏還有心思去作弄她與寶燕這卑微身份的,不是鈕祜祿秀瑤還會是誰?

鈕祜祿秀瑤,她落到今時今日這般地步,都是拜這個始作俑者所賜,她居然還是不滿足。她的愛情,她的親情,統統輸在鈕祜祿秀瑤的手上,她已經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她卻還是不滿足!

繡玥垂眸,隱在袖中的雙手不禁暗暗攥緊。老天要不公平也罷,為什麽要厚此薄彼到這地步?那些她深恨的人,折辱她的人,無一不過得逍遙自在,卻偏要她被踐踏卑微至泥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