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和搭他車那天一樣,他們初遇那個晚上也下了很大的雨。夜空星月不見,濁雲滿布,眼前唯一的亮光只剩閃電,狂風更像一把鋒利的劍,卷著塵土在空中飛舞,讓人心生恐懼。

邢唐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是……10月10號。

那個本是桂花飄香的季節,於邢唐而言,卻滿是血腥。他從救護車上跳下來,腳下跟著醫護人員跑著,耳畔全是令人心慌的急救推床輪子和地面磨擦的聲音。他甚至沒勇氣看一眼,躺在上面的人毫無生機的臉。

搶救室外,他被護士攔住:“家屬在外面等。”

他氣息很急地站在走廊裏,看著亮起來的急救燈,身上冷得幾乎要打寒顫。

可他不能倒下。那裏面的人,還生死未蔔。回想案發現場的不堪,他像是受不了某種壓抑似的,沉沉地呼出一口氣,然後仰頭。

事隔多年回想起那一刻,那份無能為力還那麽清晰。又怎麽會想到當時站在不遠處的俞火,其實在感同身受著他的挫敗和焦急。

護士神色緊張地出來,揚聲問:“誰是家屬?”

邢唐聽見了,卻不敢應,生怕護士告訴他搶救無效,請他節哀。

護士先看了眼他身後,才看向他:“你是裏面那女人的家屬嗎?病人需要輸血。”

她還活著!繃緊的神經一松,邢唐上前一步:“我是,抽我的。”

護士向他確認:“你是RH陰性血嗎?”

邢唐挽袖子的動作一滯,大腦在那一秒一瞬間,一片空白。

俞火這時才注意到他手上全是血。

而護士接下來要說什麽,她不用猜也知道。

俞火下意識擼起自己的袖子。

邢唐很快回神,他拿起手機打電話,嗓音啞得厲害,可那邊竟還猶豫。他突然就發了脾氣,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說:“我讓你現在馬上調!”

調人事档案找血源,怎麽來得及?他顯然是慌不擇路了。

俞火也不顧不得其它了,她跑過來說:“我是RH陰性血。”

邢唐應聲轉身,白色襯衣前襟上未幹的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俞火眉心一聚,重復一遍:“我是RH陰性血。”

邢唐灰暗的眼底瞬間被點亮,他一把扣住俞火手腕:“請你救救她。”

情急之下,他手勁不小,握得俞火有些疼,而他手上的血像是有生命力似的,瞬間侵入到俞火的肌膚裏,讓俞火感覺到它主人的渴求。

那是生命的渴求。

俞火掙開他的手,對護士說:“抽我的。”

護士看著她,面露難色:“可病人失血過多……”

俞火就明白了,“先抽800毫升,應該能撐到血站送血來。”

給患者補血需要一個過程,而失血量在800毫升,不會危及生命。可她偏瘦,如果是正常采血,也就采200毫升,最多不會超過400毫升。而此刻,顯然需要更多。護士擔心她吃不消。

見護士遲疑不決,俞火急切地說:“都什麽時候了,救人要緊。”

護士快速權衡之後點頭,“跟我來。”

邢唐下意識跟過去,俞火邊隨護士走邊回頭說:“你在這等。”冷靜到不容反駁的語氣,與面孔上未脫的稚氣形成鮮明對比。

就這樣有了血,勉強撐到血站送血來。邢唐不敢想如果沒有那個小姑娘及時出現,結果會怎麽樣。等搶救室裏的人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他第一時間找到護士,詢問獻血小姑娘的情況。

休息室時,俞火臉色慘白地昏睡著,嘴裏喃喃地說著什麽。她聲音很低,邢唐走過去,把耳朵貼近了才聽清她囈語的是:“奶奶……”

所以她剛剛也在搶救室外,是因為奶奶突然病了,才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這麽穿著睡衣來了醫院?可她看上去尚未成年,她的父母呢?疑惑的同時,邢唐輕輕地給她蓋上了被子。臨走前,更像兄長一樣用自己寬大的掌心在小姑娘發頂摸了摸,似安慰,又似感激。而前一秒還皺著眉頭的女孩兒,就舒展了眉心。

一周後,俞火來到醫院的特殊病區,在五樓的高級病房找到了那晚急需輸血的人,她敲門沒人應,想了想,不請自來地推開了門。

病房很靜,病床上的女子臉色蒼白,眉頭緊鎖,看樣子睡得並不安穩。陪護的邢唐連續多日沒怎麽休息累壞了,竟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連有人進來,都絲毫未覺。

俞火掃了眼床尾卡,上面顯示患者的名字叫:赫饒。見她的手臂露在外面,俞火上前一步,有心幫她放進被子裏。結果一碰赫饒的手,她心一驚。病房溫度適中,赫饒的手竟是冰涼,俞火有一瞬的猶豫,還是伸手給她搭了個脈,同時仔細觀察著赫饒的臉色。等她收了手,邢唐也沒有醒。俞火悄悄退出了病房,找護士借來了紙筆,坐在門口的長椅上低頭寫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