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色漸漸暗下來,隱約能看到遠處的火光閃爍。一團明亮的光從孟時手中射出,他提著汽燈像拎著顆墜落在地上的星星。好一陣忙碌後,兩人終於坐在燒烤架前聽到食物發出滋啦啦的美妙聲音。

夜色掩來,山溪的聲音如萬馬奔騰,黑黝黝的山體沖他們壓下來,孟時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背,仿佛他的背脊能扛住大山的重量。他想起父母,他總有一天會握住她的手回家,而他需要的是她給予他的信任。她見過江瑜珊且心裏已有了疑問,再不說明白,他怕她真的揮揮手對他說再見。

孟時拿著串烤小土豆喂馮曦吃了一顆,刷了點孜然又烤了會兒,直到吃完整串他的腹稿打好才慢吞吞的開口:“我家是很傳統的人家。幾代人都住在蘭溪河邊上那片古街裏。從我曾祖父,我爺爺奶奶,我爸媽,我,還有秦叔。你明白我的意思?”

“哇!蘭溪古街區啊!孟時,你是只金龜!”馮曦的眼睛冒出星星,扯著孟時的手大喊出聲。

孟時啼笑皆非,睨了她一眼說:“嚴肅點!重點不是我家住在蘭溪古街區!”

“明白!你家裏的女人是不是那種要講三從四德的?”馮曦馬上正經起來。她不笨,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誇張的說話只不過看出孟時有點緊張。她心裏何嘗不緊張呢,她真的很想長嘆一聲,你家居然好幾代人都住在蘭溪古街區!

市政重新規劃修復後,蘭溪古街成了城市名片之一。外地人來了必到蘭溪古街區逛逛,本地人也喜歡那裏的風景。她和芝華以前常去玩,吃小吃,坐在古香古色的茶鋪裏喝茶,逛民族工藝小店。她對蘭溪古街區並不陌生。

迄今為止,蘭溪古街區沒有拆遷安置去新區的人家屈指可數。城市裏的居民像沙,住在蘭溪古街區的人家就是散落在沙裏的金粒子。她和芝華經常在路過一些大門緊閉的高門大宅時就極羨慕住在裏面的人。能在古街區裏擁有一座院子實在是太幸福太奢侈了。新城的別墅只要有地就能修,明清時的古院落不可復制。更何況,經過戰爭,動蕩之後還能保有自家的獨立宅院。就這一點,足以說明孟家的社會地位。

馮曦惶恐不安。

“知道蓬廬嗎?門口有兩只石獅子的,就在河邊那條街上。我家。”孟時笑著又拿起一串烤土豆嚼著。他盡可能用輕松的語氣說著家裏的情況,盡可能不去探究馮曦的神色。他還記得馮曦曾經說過齊大非偶的話。他擔心她嗖的縮回蝸殼裏去。

馮曦勤快的翻動著手裏的烤簽,紅彤彤的光映在她臉上,看不出喜憂。她知道蓬廬,打門口經過,能望見那兩扇高大的黑漆木門。每一扇門上都嵌著銅質的獸口,嘴裏吐著根黃燦燦的銅門環。她還和芝華在門口拉著門環拍過照片。高高的門樓擋住了屋後的風景,隔著蘭溪河能看到重重飛檐,他家太氣派了!

孟時挪到馮曦身邊坐著,摟著她的腰,下巴靠在她肩上懶洋洋的說:“蓬廬原來叫孟府,那條街原來都是我家的產業。後來麽,充公了。最後能保住的就這座三進院子。我爺爺舍不得不住,又舍不得再被充公,就改成蓬廬了。掩耳盜鈴的事他做得最多。”

馮曦是本省人卻不是本地人。聽著不由好奇的問道:“你們家是破落地主?”

“呵呵,傻丫頭。這話可不能對我爸媽說。他們是骨子裏很清高驕傲的人。術有專攻,在某方面有一專長者就是專家。我家裏呢很出過幾個這樣的某某家,且都與一門藝術有關。比如我曾祖父本來是專為王公貴族治印的人,後來自成一派,就被冠以金石名家的號。等他老人家積蓄的財富多了,我爺爺就不替別人治印了,專用銀子去低價收購敗家的古玩字畫。也就是個文物販子,只不過眼力好一點,就成了文物專家。我爸呢從小不用為柴米油鹽操心,書畫治印古玩都當玩票似的。他從來沒有上進心,就靠從小對文房四寶和古玩字畫的耳濡目染騙人。偶爾一幅字掛出去,還有人贊好,給了個書法家的名頭就得意忘形。其實他不過是撿了個漏,中國那會兒大學生太少,能像他那樣三歲握毛筆,用的硯都是珍稀寶硯的更少,他能不成為別人眼中的專家麽?只有到了我,才是正兒八經的科班出生。他們拿的都是些名譽證書,我是國家教育部有档可查的大學結業證書。所以,我雖然沒有什麽家的名頭,我的眼光才是最客觀最正確的。他們,你通通不用理會。”

孟時要說明情況,卻又不想嚇住馮曦。他微笑著想,要是這番話被曾祖父,爺爺和父親聽見,非被他活生生氣吐血不可。

馮曦剛開始還在緊張,聽到後面就笑出聲來,轉過頭白了孟時一眼說:“我知道。你們家就是那種聽到我離過婚腦袋就會像撥浪鼓一樣搖個不停的人家。所以呢,你就害怕把我嚇跑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