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病重

傍晚,深處大明宮中的辰曌已經從昏迷中轉醒。她用了些清粥之後,精神好了許多。

“扶朕出去走走。”辰曌說完,搭上了師文昌伸來的手背。

二人緩步走在前頭,身後跟著安素雲等為數不多的婢子。一行人一直從含光殿走到了禦花園。

“我聽說師文昌毒死了老總管,這才輪到他當大總管……”

“真的?他膽子有那麽大嗎?”

“他看上去是個很溫和的人,不想年紀輕輕,下手竟這樣狠毒。”

“所以說,知人知面不知心!”

禦花園裏,幾名小婢子正在整理被大雨沖亂的花圃。辰曌沒有帶很多隨從,師文昌也沒有高喝“女皇駕臨,眾人回避”,她們在園子裏討論的聲音就都被辰曌聽了去。

辰曌從假山後走過,面色如常。

她看了眼同樣目無波瀾的師文昌,說:“文昌,你怎麽想?”

師文昌低著頭,道:“回陛下的話,清者自清,奴才沒有做過,奴才不怕她們說閑話。”

“不,朕不是問你這個,朕的意思是,你想怎麽處置她們?”

師文昌一愣,立即搖了搖頭:“回陛下的話,奴婢之間的議論對奴才造成不了什麽傷害,只要您信奴才,奴才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奴才覺得不需要處置。”

“哦?你倒是心胸寬廣。”辰曌贊賞一笑,隨即看了眼安素雲。安素雲立即會意,帶了兩個婢女走了出去。

很快,身後就傳來一眾婢女跪地求饒的聲音。

“姑姑饒命——”

“是奴婢亂嚼舌頭,求姑姑放過奴婢,奴婢們再也不敢了!”

安素雲下手歷來狠厲,根本連一點回轉的余地都不留給她們,直接命侍衛帶她們去了慎刑司,下令杖斃。

安素雲很快又回到了禦前,對辰曌躬身說:“陛下,已經辦妥了。”

“嗯。”辰曌擺了擺手,讓她退下。

師文昌扶著辰曌,繼續往前走。

一場大雨過後,禦花園裏的春花都謝了,倒是夏花紫薇,色彩艷麗,一簇簇地開得極為燦爛。

辰曌看著滿園子的花,心中舒坦不少,師文昌跟在她身邊,始終低眉順目,甚至連風景都不曾看一眼。仿佛他的世界裏只有伺候辰曌這一件事,其余的全都不放在心上。

辰曌注意到謹小慎微的師文昌,只覺得他這一副恭敬的模樣像極了一個人。

“彼時瓊林也跟你一樣,不在乎旁人的看法。”辰曌淡淡說出的話語,讓師文昌身形一滯。但他很快便恢復過來。

身後的安素雲聞言,也是微微蹙眉。

三年來,這是辰曌第一次在人前提及江瓊林。

“你入宮晚,大概不知道瓊林是誰……”辰曌柔和一笑,不等師文昌回答,接道:“瓊林跟你一樣,脾氣很好,學識也很淵博,只可惜……他已經去世多年了。”

辰曌一邊走,一邊說。師文昌扶著她,安安靜靜地聽著,不作任何回答。

安素雲有些擔心,走上前來扶著辰曌,說:“陛下,剛下過雨,空氣裏濕氣重,您還是回去歇息罷。”

辰曌看了眼天色,見風和日麗,晚霞遮天,便搖了搖頭,說:“難得天氣不錯,讓朕再坐一會。”

一行人來到湖中心的涼亭。四周曲水流觴,蜿蜒不絕。這裏是辰曌從前最喜歡的地方。但是自從江瓊林走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

師文昌拿了件披風,為辰曌披上。安素雲送來了熱茶放在桌上。辰曌就這樣坐在亭子裏,看著天邊的夕陽。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辰曌淡淡說了一句,又對師文昌說:“看到夕陽,你會想到什麽?”

師文昌低著頭,答道:“朝氣蓬勃,蒸蒸日上。”

“哦?竟然是這兩個詞?難道不應該是日薄西山,人命危淺,朝不慮夕?”

師文昌搖了搖頭:“夕陽預示著一天的結束,是放松和休憩的代名詞。當夜晚來臨,白晝還會遠嗎?初升的太陽,總該是朝氣蓬勃的。”

“呵,你倒是會說話。”辰曌聳肩笑了笑。又在亭子裏坐一會。直到夕陽漸退,天幕被無邊夜色籠罩,她才在師文昌和安素雲輪番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起身回了宮。

當晚,辰曌便一病不起,高燒不退。

她的嘴裏一直含含糊糊反復地念著一個人的名字,但是那人的名諱卻誰也不敢提起。

江瓊林。

她一直在念江瓊林。

似乎有無邊的夢靨將她拉住,再走不出來。

師文昌心中已經急瘋了,安素雲也亂了陣腳。所有當值的不當值的禦醫都被他們召進了宮,在含光殿外候了一屋子。

“陛下病情反復,已經藥石無靈。”——這是所有太醫的心頭所想,但是他們都只能忍著,對外只說是:“偶感風寒,沒有大礙。”

但幾個親近的人都知曉,如果辰曌今晚醒不來,以後怕就再也見不到初升的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