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三 往生(第2/4頁)

深夜中火把繚繞,馬嘶人叫,越發難辨真偽。

而給予這個奇襲最大說服力的,則是樹立於陣前,代表著沉謐的玄色軍旗。

——是沉謐!

——是沉謐!

看到軍陣中高高樹起的旗幟的一刹那,守軍發出了絕望的悲鳴。

如果說他們剛才還懷疑是不是有人詐襲,那麽在看到沉謐旗幟的時候,一切的懷疑都灰飛煙滅,只剩下深深的恐懼。

曾經為敵,又曾經並肩而戰,沒有人比燕氏軍更清楚沉謐的可怕。

在那個掩扇而笑、從容優雅、用兵如神的男人面前,一切皆有可能。

於是,鳳城和上虞兩城閉門堅守,唯恐自己被攻落。

這正是沉謐所要的。

他以壓倒性的兵力優勢,踏平上州。

上州守將接到的燕蓮華最後的命令是死守上州,其實根本不用這紙遺令,依照這位將軍的性子,也會死守到底。但是因為多了這紙遺令,在激戰展開之前,他著人將蓮音送出城去。

他是可以死在這裏,但是現任的燕家的家主,未來的燕氏族長不可以。

然而,他並不知道,真正的奇襲主力,就在他的後方,他送走蓮音的路上等待著這一行人。

“這種局面,上州城肯定要先將蓮音送走,才能安心死戰,那麽,攻城的最佳時機,就在上州城後門開啟的時候。”

在這次夜襲之前,沉謐給沉羽解釋戰術的時候,這樣淡淡地說道。沉羽盯著沙盤若有所思。沉謐看著弟弟那張俊美的面孔,忽然就笑著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要不這次你就不要去了?”

“為什麽?”沉羽擡頭看他。

“我要殺了蓮見的妹妹。”他這樣說著,看著弟弟的眼神裏帶了一種微微的憂郁。

沉謐說:“你不要去,她恨我,不會恨你。”

沉羽撥弄了一下沙盤裏的模型,拍了拍手,說:“你覺得有意義嗎?若是蓮音殺了你,我會因為蓮見不在陣前,就不憎恨嗎?”

沉謐第一次被自己弟弟噎得說不出話來。

金發的青年露出了一個非常沉穩的微笑。他看向遠方,說:“這一天怎麽樣也會來的。”他又沉默了一下,垂下眼,說:“我和她都知道的。”

“阿謐。”他叫哥哥的名字。沉謐沉默地看他,他問:“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嗯?

我想和她走在一條路上,這個機會,沒有了嗎?

沉謐看了他片刻,伸手擁抱住了他。

直到出發的鼓聲響起,沉謐都只是安靜地擁抱他,沒有說一句話。

十二月九日,沉謐軍奇襲上州城,告破,蓮弦奔逃時,蓮音於陣前被沉謐所斬。蓮音陣亡,時年十五歲。

當沉謐的親筆書信與裝著蓮音人頭的匣子送至蓮見面前的時候,蓮弦不期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燕蓮華對自己三個妹妹的評價。

當時一樹梨花之下,燕蓮華笑說,蓮音仁善之處猶勝蓮見,而你則其志不可奪,當成大器。

她又想起了蓮華給她的那封遺書,裏面有一句話:若蓮音殞於沉謐之手,則燕氏與沉羽一族再無親善可能。

她默默地低下頭,將所有表情遮蔽於陰影之中。

幸好燕蓮華已經死了。

渾身浴血、敗退而歸的上州守將,呈上裝著蓮音首級的匣子和沉謐的書信之後,又奉上了一柄殘劍,便跪伏於地,額頭抵著帳中冰冷的泥土,一動不動。

蓮見沒有立刻說話,燕氏一族現任的實際統治者甚至沒有一點表情,她抿著嘴唇,面孔是驚人的雪白,毫無血色,蓮見看完信,仔仔細細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一邊,伸手,握住了那柄殘破不堪的斷劍。

她記得這柄劍,她曾握住,於常寧殿前翩然而舞。

她也記得這柄劍,當時鋒刃一線幽藍,宛若一泓盈滿殺氣的清泉。

名劍工布,燕蓮華的佩劍,在她初次登殿的時候,借給她做殿前之舞,在之前為蓮音及笄的時候,蓮華將它送給蓮音以作賀禮。

現在,它斷為兩截,冰冷殘破地躺在她的掌心。

斷口是非常特異的直面,蓮見撫摸著斷面,腦海裏慢慢地浮起了另外一柄劍。

那柄長劍與她手裏的斷劍曾經在盈滿紅葉的宮廷中輕輕交擊,卷流光無限。

這兩柄曾共作劍舞的武器,就這樣彼此斬落。

放下斷劍,她閉了一下眼睛,慢慢地打開了放著蓮音首級盒子。

於是,她看到了她的妹妹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的頭顱。

蓮音還那麽小,盒子都裝不滿,旁邊墊著厚厚的石灰袋子。蓮見只看著,心底沒有她以為會有的悲傷,只是涼。

非常非常的涼。

腦子裏是亂的,毫無章法,一會兒想著蓮音真像睡著了,拍拍她的臉她就會睜開眼睛吧?一會兒想著當初她說話,第一次會叫姐姐是幾歲?又覺得自己怎麽臨出兵前忘記告訴侍女,給蓮音備著她最喜歡的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