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春暖

彼時,京城春暖,煙初雨上,水霧氤氳,浮光掠影癡纏。

我在朦朧的光中看到那個人,他立於府門前,門檐落下的絲絲水簾繚繞了一身清芬,白色鬥篷遮著身體和大部分的面龐,瘦頎孤傲,面色淺淡,與堂皇富貴的官宦府宅氣息格格不入。

微雨掩飾中,只可見一側如詩如墨的飄渺眉目,冷冽而多姿。

我不知自己為何要用多姿來形容一個男子,卻著實,迷魅細雨中微著水汽的漂亮側臉,似擾了我尚且年幼的心。

那時若有人對我說,這樣孤冷唇薄之人最為情淺,怕是我連只字都入不了耳。

可惜,只有父親對我說,“柒月,那位公子,以後就是你的師父。”

之前父親早已悉心叮囑過,本也非粗鄙人家的孩子,我趕緊提起裙擺輕步小跑,打算過去行禮問好。

我一路小心翼翼的跑著,生怕有水濺濕了我娘親新繡好的鞋,那錦緞鞋面上的粉白芙蓉在柔光水色中煞是旖旎好看,我越是在意歡喜,越是會有討厭的雨水濺上去。

跑到府門的台階下,鞋已濕了大半,我撅著嘴回看父親,剛想說撐傘完全沒遮住我,才發現父親遠遠的站在剛才的地方,寸步未動。

距離不近,我想大聲喚他,又怕在新師父面前失了分寸,只好揮著短短的胳膊跟他招手,他紋絲不動。隔著幾十步的距離,隔著油紙傘青竹骨末端垂下的水珠線,我恍惚看見他眼角似乎有淚。不知為何,漫天裊裊煙雨中,我能知道,那是淚。

我有些慌了,想著要不要跑回去問問他怎麽了,卻見他的目光越過我的頭頂,對我身後的人點頭示意,那目光裏是我讀不懂的東西。畢竟是年幼,我不敢亂動也不敢亂言,只在原地傻傻的回頭望著雨絲迷蒙中的父親,他沒有再看我一眼,轉身離去了。

我擡腿欲追,卻被一流寬大的白袖挽進去,撞到一個冰冷的懷抱裏。那懷抱沒有一絲溫度,比外面的雨更加寒涼冷硬,只錦袍的布料貼在我的皮膚上,能給我帶來一點點柔軟的慰藉。

我掙紮了一下,未果,也不敢有大的舉動,父親臨行前已經告誡過,以後跟著師傅要溫從謹禮,畢竟,我是個聽話的姑娘。

我努力扭回頭想再看父親一眼,只能用余光看到一個模糊的側影漸遠,那一瞬間我似乎覺察到了什麽,這種感覺一閃即逝,我還未來得及抓住,就被白袖遮了眼,我聽到有一個聲音對我說,“安分些。”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冷的透徹,不帶任何感情。

傳說中的初家二少爺,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名門的貴公子。我本以為是個志得意滿容光煥發的高傲模樣,不想確如潑墨中留白一般,淡然孤寂。

我怎麽也想不出來,明明只有十六歲,如哥哥一般大的年紀,怎麽會有似在山間修煉的高人一樣空淡飄渺毫無感情的語氣。

我聽得他的聲音,心裏發空,毫無征兆的消停了,連我自己都不懂,為何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會莫名其妙的聽話,不過我只是個孩子,參不透個中玄機,只是自然的以為是要聽師父的話。

我扒著他衣縫想向外再望一眼父親,入目的景致卻已轉向院內,我努力斜著目光向宅子外看去,險些把眼珠子轉到腦後,也再沒看見父親哪怕一個遠遠的側影。

他依舊是寬袖遮我身,腳步清靈平穩,速度飛快,手裏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憐惜,就像是我家後廚的寧嬸子提著一棵白菜的姿態,甚是隨意輕松。

我被他的瘦削的手臂拎著,硌的難受,小心翼翼的動了一下。他應該是察覺了,因為我被換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雖然依然被他清凜硬濯的骨骼壓迫著呼吸困難,但好歹我能看到袖子外面的風景了,而且從頭朝下改成了頭朝上。

我表面上不敢輕舉妄動,腦子裏卻一刻也不曾停止的胡思亂想著。對這個初府,這個傳說中的初家二少爺,我真的太好奇了。

從小身在京城,只知道初家大少爺初清才高八鬥盛名在外,我雖未見過,卻看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表姐每每提及,都是一臉癡相,似乎整個京城的閨中女子都想要成為他的夫人,整個京城的教書先生都以他來提點自己的學生。

而這位剛剛成為我師父的二少爺,我卻是兩日前,從父親口中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那日我正和表姐爭論誰家的桃花開得好看,父親走進來,情緒甚高,“柒月,為父給你找到了一位好師父,是初家少爺。”

一旁的表姐一下子尖叫起來,“柒月,你要去給初清公子做徒弟了嗎?”

我聽得也是有些歡喜,雖然從未見過那位公子,但是從小聽著他的盛名,到著實有一些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