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此後余生

深圳蛇口濱海,有一家小有名氣的青年旅社, 名叫海上未央。

十月深秋, 當大部分的城市都已經秋風蕭瑟, 鵬城深圳卻還有有著盛夏的暑熱。

海上未央的風景極美, 從頂樓露台上望去, 迎面是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海, 身側是綠意蔥蘢的青山。

夕陽落下,暑熱漸漸散去, 露台上三三兩兩聚集了暫居在青旅中的住客, 原本的安寧靜謐被人氣和喧囂打散,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聲被人群的笑鬧所取代。

而露台的一角上, 擺了一張米黃色的藤椅,藤椅之上, 坐了一個人。

是詹台。

明明只是穿一件普通的棉背心,坐在最普通不過的藤椅上,卻滿身不容靠近的孤傲和清冷。

他像是半點都沒有聽見身旁的喧鬧聲, 一語不發,靜靜地看著遠方漸漸與夜色融成一體的大海。

他神色冷峻桀驁, 面容卻格外清雋英秀,長眉入鬢,雙目漆黑如墨, 眸中似有星光點點, 薄唇輕抿,膚色白皙, 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中,仿如遊離在這凡塵俗世的喧囂之外。

夜色漸深,喧囂散去,夜晚的鵬城漸漸歸於安寧。

而在這黑暗和安靜之中,腳步聲便顯得格外地突兀和清晰。

詹台耳尖一動,心頭像被滾油燙過,霎時變得燎人一般地疼痛。

可他倔強著不肯回頭,眼睛死死盯著遠方幾不可見的星光,一眨不眨。

直到,她終於停在了他身後不遠。

詹台慢慢慢慢地轉過頭來,目光落在她白皙圓潤的腳趾,漸漸向上移動。

她的膝蓋上突兀地印著兩塊淺褐色的傷疤。

他驟然回憶起初遇她的那一天,她倔強地抱著懷裏的背包,被鬼面蛛妖一路在地上拖行擦傷,直到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

詹台的眼睛驟然有些酸澀,眨了許久,才繼續將目光向上移動。

方嵐穿了紅色的連衣裙,更襯得膚色賽雪容色嬌艷。

她天鵝一般的脖頸上,掛著一只榆木葫蘆,而修長的手臂上,套著一只黑色的臂釧。

方嵐站在他的面前,像是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那樣,笑得沒心沒肺。

詹台嘴唇翕動,想出言譏諷,又想破口大罵。可是所有的堅持和倔強,都被她膝蓋上的傷痕一招斃命。

詹台沉默許久,喑啞著聲音,又像是怕他一開口就嚇跑了她,輕輕地問:“回來了?”

她再不猶疑,猛然撲了過來。

而他的雙臂如鐵,緊緊將她箍入懷中,百分百確認她不得逃離。壓抑的怒火這才噴薄而出,詹台譏諷又嘲弄地問她:“怎麽?終於弄清楚陸幼卿就是個人渣,這才知道要回來找我嗎?”

嗤笑的話語,卻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確定。

詹台早都知道魂網的罪魁禍首是陸幼卿。

方嵐在白骨梨塤中回憶起的那些過去,她和幼卿在麗江客棧中的最後一晚,提示了太多值得懷疑的破綻。

她的所有故事之中,最打動他的,反而是最初方嵐曾經描述過的一個細節。

玻璃杯。方嵐的小怪癖。她在酒店,臨睡之前,要在房間的把手上掛一個玻璃杯的小怪癖。

也是最最開始,方嵐執迷不悟地堅持陸幼卿是“失蹤”而不是“離開”的原因、

因為這個小小的,妥帖在房門把手上待了一整夜的玻璃杯,在方嵐的認知之中,陸幼卿一直都是在一個封閉的房間之中離奇消失的。

詹台想得出神,久未說話。

而方嵐埋在他的懷裏,卻像下定決心一樣在詹台溫暖的頸窩中蹭了蹭,輕聲說:“我愛你。”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明明白白地說這三個字。

在過去和未來之間,我選擇了你,拋棄所有的慢熱和猶疑,帶著不顧一切和飛蛾撲火的勇氣,選擇了你。

詹台毫無防備,怔怔地看著她。

她松開他,從隨身的小挎包裏掏出了圓潤澄亮的白骨梨塤,輕輕遞到他的手中:“我想過啦,人的一生這樣短暫,現在知道真相,和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之後,又能有什麽區別?”

她被童道婆短暫的生命感悟,突然間明白了陪伴的珍貴。

過往種種雖不可追,但選擇詹台,她最起碼仍有可拼搏的將來。

“就算現在知道真相,那又如何?”方嵐笑笑,“還沒有撐到我復仇,馬面羅刹就追上來,一口把我吞掉了。”

“既然永遠沒有辦法復仇,那早知道真相,晚知道真相,又能有什麽分別?”她似有深意,繼續說。

真相她要。

但是比真相更重要的是,她在有限的生命歷程之中,用盡全力和他彼此陪伴依靠。

“生老病死,誰都逃脫不過。等到六十年之後,我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那時,你再千萬記得替我解開魂網,讓我知道故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她笑得狡黠,“反正我比你大五……歸是比你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