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石千峰

秧歌隊的人走在前面, 詹台一手抱著巨大的獸首, 一手拖著兩根沉重的鐵棍跟在後面, 被落下很長的一段距離。

獸首鐵棍都極沉,他頭上沁出一層薄汗,白皙高挺的鼻尖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汗滴。方嵐心疼他,伸手去拽他拖著的鐵棍,卻被詹台隔臂擋住。

“沒事兒。”詹台微微喘氣,嘴唇朝前面撅了撅, 示意道:“以前戲班子慣常用的手段, 磋磨磋磨新人罷了。明明可以幾個人一起, 或是幹脆架輛手推車, 非要年輕的壯小夥用身子去扛。”

“等到了地方, 我又累又渴, 咕嘟咕嘟一大瓶水喝下肚子,連吃飯的胃口也所剩無幾, 剛巧替她省下晚飯錢。一舉三得。”

他無所謂地搖頭,嘴唇輕輕勾出一個小弧度,神情溫柔地看著她:“慢慢走, 沒事的。”

下一秒, 詹台眸色暗沉朝前方看了一眼,見被落下的距離已經足夠遠, 語氣又帶了幾分淩厲,壓低聲音道:“你是怎麽回事?我給你安排得好好地,讓你睡一覺。你又怎麽找到這裏來了?這次又給我惹出什麽麻煩了?”

他不提倒好, 一提起這事,方嵐的火氣噌地一下冒上頭頂,低聲怒喝:“還沒找你算賬,你倒先倒打一耙!從哪裏學來的歪門邪道,竟然對我下藥?”

他笑得狡黠,兩手雖不得空,卻壓低肩頭去蹭她的肩頭:“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還要多謝阿嵐當年給我的靈感,要不是你當初下藥,我這次難保能想到這招。”

方嵐被他懟得啞口無言,還想回嘴,詹台卻突然正了神色,目光炯炯盯著她:“說罷,這次給我又惹了什麽亂子?”

她想反駁他自己從來沒有給他惹過麻煩,可是話還沒出口,就已經莫名心虛起來。

從重慶,到長沙,到廈門,再到香港。哪一次不是她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涉險,一腔孤勇以命相搏,幾番生死關頭,卻又被他執著又倔強地拽了回來。

而今天,分明是他遇到了棘手的危險,可也是他,處心積慮要將她圈在房間裏護她平安。

“也沒什麽。”方嵐的嗓音低啞,半點也不在意她得罪的大同重陽教的大漢。

大約所謂安全感,便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不知何時開始,他在她心中再也不是一個十九歲的紈絝少年,而成為了一個能她所能,能她所不能的少年英雄。

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敢想敢說敢做,又聰慧世故果決。

仿佛天塌下來,也有他替她承擔。

方嵐小聲問他:“我沒事,倒是你自己,局都布好了嗎?”

詹台不置可否。

老林前前後後布局數月,枕戈待旦只等這最後一擊,自然準備得十分齊全。

他在晉祠迷暈方嵐之後送她回酒店,安排妥當之後立刻趕到寧化府的酒醋鋪子中。

老林穿著灰藍色的長衫,背著雙手站在天井之中,淡淡地看著酒壇中肆意遊動的赤眼虹鱒,聽到背後響動,連頭都不回就問道:“辦好了?”

詹台輕聲答:“嗯。”

老林眸光一黯,輕輕嘆口氣,轉過身來,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冷哼一聲道:“陰山十方就算有再多傳世的寶貝,也不夠你禍害的。那烏金線香想來是你師祖留存多年的摯愛之物,死了也想帶進棺材的,竟被你跟點根煙似的送出去了?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些!”

老林語氣中滿滿皆是不贊同,肅著一張臉,眸中閃耀著審視的精光;“我已經送了她乾坤圈,足夠護她平安無虞。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將你師祖的烏金線香用在她身上?”

詹台倔強地昂著頭,臉色陰沉得仿佛滴得出水來:“錢財乃身外之物,詹台自來便不怎麽在乎。何況師祖留下的法器,大多來歷不明。詹台孑身一人,無意做那守財奴的陰山傳人,只願世間我所愛之人一生順遂。”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此行艱險。若……是真有萬一。”詹台深深吸一口氣,“若是真有萬一,我日後不能陪在她身邊,也願烏金線香能多護佑她一分半點。”

老林哈哈大笑,眼中嚴厲神色盡顯,眉間怒意漸漸攏起:“怎麽?若真的有萬一,我既在此,又怎會讓你出事?你未免也太小瞧我。”

詹台紋絲不動,冷硬倔強如同山間巨石:“你是你,我是我,出了事,誰護誰還說不準呢,何必這般自信?”

詹台這話,不僅狂妄至極,還十分不敬,與他平時八面玲瓏知禮懂事的樣子十分不同,像是格外努力營造他已成人,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形象。

可他用力過猛,此時過猶不及,倒像是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老林看得通透,聽他略帶挑釁的言語,不僅沒有生氣,反倒帶了幾分欣賞沖他點點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