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沙坡頭

“閉塞落後的小鄉村聚集了幾十位愚昧無知的村民,人人虎視眈眈看著他。”

“師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雖然貼身帶著法器,還不待他伸手掏出來,就已經被圍攻上來的信徒按倒在地。”

“整只山羊的皮毛被渾個剝下浸潤鹽水脫毛,再用細繩紮成一個橢圓形的口袋,留一小孔,吹成一只土黃色的羊皮氣球,圓圓滾滾浮在昏黃色的黃河水上,乍一看像一口浮屍。”

“師父的手腳四肢被縛在一起,手腳和肚子中間被放進羊皮氣球,被人架到了宰殺牲畜的石案上,只等第二天晚上被那氣功法師當成發功作法的道具,奪去性命做成注魂的僵屍。”

“師父一貫自詡心機深重謀劃深遠,萬萬沒有想到竟會喪命在此,十分不甘心。”

“好在他為人謹慎不輕信,從未對外透露過自己的身份。大師手下的信徒見他被牢牢捆好便放下心來,自顧自去吃肉喝酒瀟灑快活,留他一個人在石案上等死。師父忍耐至深夜,信徒盡皆回房入睡,他見身邊無人,才終於松開緊緊貼在一起的手指。”

“指縫中,夾了小小的一片火撚,被他小心翼翼放在掌心。手腳雖被捆縛,好在掌心還勉強可以合起。”

“師父雙掌合十,掌心相對狠狠一撚,一束極小的藍火被他引向指尖,順勢燒斷了綁著他手腕腳腕的羊皮繩。”

“他被綁了幾個小時早已四肢僵硬,很是恢復了一陣才勉強能夠下地。八月的晚上,一盤滿月掛在天上,在鄉間小路灑下一片銀光。師父就著這片微弱的亮光,在成片的麥田裏玩命地狂奔穿行。”

正值麥收,沉甸甸的麥穗時不時掃過他疾馳中的大腿,疼得他瑟縮了一下。他跑出了村中,卻仍不敢停下腳步,拼了命朝黃河邊跑去。”

“來時的省道,就在黃河邊上。他在那裏守到天亮,自然會有來往的車輛經過。”

“可恰恰就是那天晚上,他慌不擇路,無論怎麽找也找不到黃河邊上那一條省道,反而竄進了一片荒墳野嶺。”

“本不該有這麽大一片墳地的,滿山遍野都是一個接一個的墳頭,或大或小沒有墓碑,在銀色的月光下仿佛白色的饅頭山,重重疊疊一望無際。”詹台輕輕說。

“師父後來說,他是撞上了白虎嶺。”

“白虎嶺知道嗎?屍魔三戲唐三藏,白虎嶺上,住著一個全中國人都知道的妖精,白骨精。”

方嵐原本還很緊張,聽到“白骨精”的時候卻有些繃不住,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微微翹起了嘴角。

詹台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藏在桌下的手動了動,像是想輕輕撫平她毛躁的發梢。

到底還是忍住了。

“真的是白骨精。”詹台說。

“師父逃得匆忙,除了手邊藏著的火撚,再沒有半點傍身的法器。他在那片墳地之中怎麽走也走不出去,一開始原本以為自己遇到了鬼打墻。”

“鬼打墻嘛,不是什麽大事,左不過是小鬼難纏些想雁過拔毛討些樂子。師父立身不正,又虎落平陽,最容易受這些小精怪的磋磨。”

“遇上鬼打墻兜圈子走不出去,那就索性別走了。師父幹脆停下腳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哪裏也不去,就等著天亮再上路。”

“他忙了一晚上,精神又緊張,此時勁頭一松懈便有些犯困,迷迷糊糊靠在一座小墳頭上打盹,竟然在這片墳地之中睡著了。”

“他睡得並不安穩,不過片刻便睜開了眼睛。”

“可是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的面前坐了一個人,正正對著他,緊閉著雙眼。”

“師父一聲驚呼生生按住,再扭頭一看,才發現原來遠遠不止他的面前坐了這樣一個人,而是這片亂葬墳堆之中,每一個墳包前面都靠了一個人,緊緊閉著雙眼,雙手抱在胸前,竟都和睡著的師父一個姿勢,像是相約學他睡覺一般。”

“師父驚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從墳頭爬起,再也不管不顧往前跑去。哪知他爬起來的那一瞬間,那一個個坐在墳頭的人竟同時睜開了雙眼,霎時也從墳頭上爬了起來,步步緊逼追趕在他身後。”

“師父逃了幾步,眼角余光仍在注意追在身後的那些人。只是這匆匆瞥了幾眼之後,他立刻意識到出了問題。”

“追趕他的,無論是什麽鬼怪妖孽,都絕不是人。”

“那一個個追在他身後的怪物,行跡舉止都是無比的怪異,好像每一個動作都被分裂成無數個小動作,每一條胳膊每一條腿都是由無數截小段連接組成。他們的邁步並不是邁步,而是從足尖到腿根牽線木偶一樣甩出去。”

方嵐緊緊皺起眉頭,懷疑地問:“就像機器人那樣?”

詹台贊她:“沒錯,就像那樣。”

“師父從未見過如此情狀,情不自禁停下腳步。他站住不動,那妖孽怪物便也紛紛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呆立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