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觀音橋

詹台自懂事伊始,便不曾聽說陰山十方還有傳人。

他眯起眼睛,端正神色,認認真真打量面前這女孩。

自稱姓陸,家鄉來自平涼崆峒,雖然不曾明說,但是話裏話外都在暗示她與陰山十方有些關聯。可她面相多福,印堂明亮,一雙玉手白皙細嫩,哪有半點自幼在陰術邪教浸潤下長大的樣子?

詹台心中冷笑一聲,萬沒想到自己隨便接了個活,竟然是李逵撞見了李鬼。他計上心頭,一邊輕輕沖著方嵐點點頭,說:“承讓”,一邊拿過身後的小匣子打開,特意將白骨梨塤露在最外晃了晃,卻不見方嵐有絲毫反應。

詹台暗忖,白骨梨塤是陰山十方傳教的法器,她連這個都認不出來,果然並非我陰山十方中人。

他手頭動作不停,先擺出紫薇星盤,又抽一張黃符紙,狼毫蘸清水,在星盤之上寫下小張的生辰八字。羅盤上兩根銅針,順著他筆鋒所到微微顫動,水珠仿若有了生命,在羅盤之上並不凝成一道水痕,反而一滴滴如珍珠一般滾動跳躍。

小張家屬圍在一旁,此時已經情不自禁發出一聲聲驚嘆。

詹台微微有些得意,不由側目偷瞄方嵐的反應,卻見她眉頭微皺,雙目出神,像是在想著什麽,並沒有露出半點贊賞之意。

詹台覺得有些無趣,收了炫技的小心思,狼毫握在指間,將小張的八字畫在黃符紙上,細細算了一陣:“唔,癸亥運沖年支巳,巳酉醜逢合金局,不過是破點財罷了,並沒有生命之憂。”

家屬擡頭緊盯著他,眼中閃爍期冀的光彩。詹台頓了頓,說:“我有八成把握。人應當還在世上。”

道法再是高深,總歸終有邊界,詹台無奈地看著哀求哭泣的小張家屬,低聲說:“我必盡力,只是他既然仍在陽世,能否找到人,就已經超出我能力範圍之外。”

臨出門前,方嵐出聲叫住詹台,問:“你打算去小張失蹤的地方看看嗎?”

詹台詫異,本想懟她幾句,也好一報方才被瞧不起的仇,可轉過頭來,看著她一張白玉面龐容顏嬌美,卻神色冰冷淡漠,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雨才會這樣拒人千裏之外。

做他們這一行不容易,生路死門時不時都要走上一遭,詹台心頭一軟,到底還是回答:“對,先去現場看看。我有種直覺,這個案子應當與你我無關。”

方嵐嗯了一聲,跟著他的腳步一並往前。

如果小張這一個月仍在人世,為什麽一直不露面呢?他是如何在沒有手機錢包的情況下,在重慶城中生存了一個月呢?

兩人出了火鍋店朝酒店的方向走,詹台特意放慢腳步,目光如炬四下裏打量。

方嵐說:“如果你是在看地上井蓋和暗渠的話,就不必了。”

“我昨天就已經來看過,井蓋暗渠完好,何況當晚小張一沒有喝酒,二不曾下雨,只是全城限電小路昏暗。這樣憑空消失,應該和井蓋一類意外無關。”

詹台原也不覺得小張失蹤會是這個原因,聽到方嵐這麽說,便點點頭,暗暗贊她細心周到。兩人出門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又非周末,路上遊客漸少,只三三兩兩有些行色匆匆路人經過。

方嵐這幾年早已經習慣獨來獨往,一路沉默也不覺有異。詹台卻不一樣,他自幼性格張揚活潑,最愛與人打交道,在外漂泊的這幾年常仗著自己年紀小又嘴甜心細臉皮厚,套來許多內幕消息,不但能賺點小錢養活自己,還漸漸混出了些名頭來。

兩人一路默默無言,空氣中仿佛結了一層寒冰,詹台心中癢癢撓似的尷尬,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方嵐:“你姓陸,又來自崆峒,是陰山十方的傳人嗎?”

方嵐一愣,似是沒有想到他竟會這樣直接,皺著眉頭盯了他兩眼,沒有接話。

她長得動人,雙眸深潭也似,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再是擺出嚴峻冷漠的表情,詹台也半點不怵,一不做二不休腆著臉皮繼續問:“可我聽說,陰山十方十多年前就已經滅門絕脈。”

他這話說的十分突兀無禮,也是想借機試探她的虛實。方嵐聞言果然沉了臉,低聲叱道:“你年齡雖然不大,好歹也已經成年,不是個孩子了。說話做事也要想一想是否得體,不要問這樣沒有家教的問題。”

她義正言辭斥責他,可是對於他話中問題卻仍是在避重就輕,既不正面回答陰山十方是否仍在,也不肯正面承認她究竟是否陰山十方中人。

詹台嘻嘻一笑,正準備繼續追問她,迎面卻走來一人,衣衫襤褸步履蹣跚,搖搖晃晃撞到了他和方嵐的面前。

方嵐動作敏捷,側身一躲,那人像是身有殘疾,走到她面前突然一歪,眼見就要狠狠撞到墻上。方嵐下意識伸手一扶,目光移到那人臉上,才發現是個鬢發蒼蒼的老乞丐,滿面風霜溝壑縱橫,眼窩深深凹陷,佝僂著身子,兩只手詭異地平舉在胸前,灰黑色的衣服破破爛爛掛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