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陳王宗雋·雪來香異 第十節 雪舞

柔福乍見此玉佩時的表情是趙構有意探知的事,可她依然倔強地將他拒之門外,使他不得已地命她的侍女將玉佩轉交給她,同時亦失去了獲得答案的機會。

這次等待仿佛變得格外悠長。夜空有雪飄下,細白的雪花舞得輕盈優雅,落在他的臉上卻瑟瑟地化為一粒粒纖細的水珠,悄無痕跡地迅速,不過是一次瞬目所需的時間。如此反復,不覺已夜深,綸巾半濕,素衣微涼。他堅持站在她宮室外,看她何時將門打開。

終於宮門輕啟,她踏著一泊傾流而出的光亮緩步走來,手裏握著那塊玉佩,在趙構面前伸手,說:“我不知道這是什麽,還給他。”

趙構接回玉佩,轉目對她身後的侍女說:“把公主的披風拿出來。”

“不必。”柔福轉身,懨懨地說:“我要回去睡了。”

他當即捉住了她的右腕,拉她面對自己:“跟我去見他一面。”

她蹙眉掙紮:“我不去!他與你有什麽交易?你難道會信他所說的話麽?”

他以臂箍緊她:“該信什麽不信什麽我自然知道。但若這次你不去,日後必會後悔。”

她吃驚地停下來,睜目緊盯他,兩人對視良久,她才放棄,垂目低聲道:“好,我跟你去,但要他離我遠點。”

他點點頭,命一旁的內侍先去在梅園中的雪徑亭掌燈備座,然後自匆忙跑來的侍女手中接過披風,親自給她披上,並溫柔地拉風帽讓她戴好,再與她同往。

來到雪徑亭中,她側身坐下,不直面數丈外的怡真閣,目光無目的地落在亭外的臘梅枝頭。

宮中依制為徽宗服喪三年,她一身白衣素裙,披風也是純白的,滾了一圈雪貂皮裘的風帽下露出的小臉白皙純凈,周圍懸掛的宮燈外罩與臘梅的顏色也同樣應景,微積的雪淡化了其余斑駁的色彩,潔凈的素白與她的冷漠靜靜地與夜色對峙。

趙構負手立於她身邊,舉目朝怡真閣望去,見那裏的完顏宗雋已得知消息,從容邁步走出閣,卻被幾名內侍禮貌地擋在離亭約四丈以外,他亦不爭,便停在那裏,追逐柔福身影的眼神無奈而感慨,如一聲幽深低徊的嘆息。

宗雋一瞬不瞬地凝視亭中的女子,趙構知道他在期待她的回顧,而她保持著起初的姿態,連眉目都不曾牽動過,像是已被夜間的冰雪凝固。

“恨他,就看他一眼,記住他最後的模樣。”趙構看著宗雋,雲淡風輕地對柔福說。

柔福像是不太懂這話,略怔了怔,困惑地側首看了看趙構,沉吟片刻後終於站起,輕輕轉身,望向遠處的宗雋。

行動轉側間風帽徐徐滑落,垂於她的肩上,絨絨的貂毛如一圈白雪。她的頭發松挽成髻,顯露出的玉頸優雅,線條美好。此刻她微抿薄唇,眉色淡遠,秋水空濛。

與她目光相觸,宗雋笑意淺呈,略一側首,仍目不轉睛地看她,同時朝她微微欠身。

與他默默相視片刻,她忽然閃爍的雙眸瞬間潮濕,倉促地背轉身,朝著宗雋與趙構都無法看見的方向,然後引袖,似在拭臉上的某種痕跡。

趙構狠狠地捏手中玉佩,玉佩在手中冰涼。

“送福國長公主回宮。”他冷冷命令內侍宮女,柔福聞聲亦低首轉身,朝他一福,再在內侍的引導下啟步走出。

但走了幾步,她又停下,回眸輕聲問:“九哥,你適才對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溫和地看她,道:“瑗瑗,我答應你。”

她不解,挑眉以問。

他微笑:“我是答應了你曾向我提出的某個要求。”

她悚然驚覺,看他的目中閃著奇異的光,唇動了動似欲說什麽,可終於還是未說出口,默然俏立須臾,然後素色一漩,潔白的身影如雲飄去。

回到閣中,趙構徑直坐下,看著宗雋,暫未說話。

“她幾乎還是以前那樣。”宗雋笑笑,道:“幫我照顧好她。”

這說法在趙構聽來顯得突兀而令人不快,冷道:“幫你?”

宗雋頷首:“是。因為我以後會正式迎娶她。”

趙構訝異之下倒看著他微微笑了。

“你不覺得,和親是讓兩國修好的一個有效方法麽?”宗雋淡然問。

趙構道:“可是她已經嫁人了。”

宗雋嗤笑:“你與她,都沒把那駙馬當回事罷?”

趙構一時沒反駁,但轉言道:“朕不會把妹妹嫁給她恨的人。”

“恨?”宗雋道:“她的愛與恨向來不純粹。”

趙構冷靜淡視宗雋眸中異乎尋常的幽亮光焰,問他:“可以解釋一下她對你懷有何種不純粹的恨麽?”

宗雋走至窗前,近處有梅舒枝傲立,枝上承接了脈脈細雪,而花蕾花瓣不著絲毫塵泥,瑩潔依然,清香如故,回想剛才那女子驚鴻回眸,冰雪風骨,宛如寒梅,不覺有些悵然:“那時她想要的,是我無法給她的東西。抗拒是她最慣用的姿態,那樣倔強,終至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