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第3/4頁)

消息傳出,士族子弟無不黯然,而和他們的反應形成對比的,是滿街布衣的高歌狂歡和奔走相告。

昔日的一切風流和榮耀,隨著舊日皇朝的終結,仿佛陸宅的那兩扇大門,縱然再次刷漆,也再不可能恢復舊日曾經有過的華彩了。

而那舊的一切,於陸柬之而言,已沒有什麽可值得留戀。

他在黃昏中獨坐了良久,目光轉向屋角,注目了片刻,起身走了過去,慢慢打開塵封的琴匣,下意識般地,手指輕輕撥了幾下琴弦。

琴弦並沒有流出該有的曲調——因為長久未曾調弄,琴弦已然松了,發出的弦調低沉而暗啞,需要他再緊一下弦柱。

他恍惚了片刻,終於想了起來,這似乎應是一支很久以前,他曾在溪邊隔墻和著她的簫聲曾奏過的那一支曲調。

他沒有動,指在琴弦之上停留著時,隔墻忽然傳來一陣吵鬧之聲。

他走了過去。

是自己的弟弟陸煥之和老仆起了爭執。

再過些日,這座宅邸也將易主,他會帶著陸煥之離開這裏。那個一直照顧陸煥之的老仆正在收拾屋子。也不知道動了他什麽東西,惹了陸煥之的不快,一陣吵鬧之後,他緊緊地捏著手中那紙,嚎啕大哭,傷心委屈得仿佛一個孩子。

他在躺了幾年,蘇醒之後,就變成了如今的這個樣子,糊裏糊塗,說話還口齒不清,老仆已經見慣不怪,在一旁低聲哄著,見陸柬之來了,才過來訴苦,絮絮叨叨地道:“大公子你瞧,就一張破紙,老奴方才收拾屋子,不小心動了一下,二公子便說我要搶走,鬧個不停,還說不認得老奴,非要趕老奴走。”

他唉聲嘆氣,滿臉無奈。

陸煥之醒來之後,好些人都不認得了,所幸記得他這個兄長。陸柬之上去哄他。

看到兄長來了,陸煥之的情緒才平復了些。陸柬之問他手中紙張為何。陸煥之看了下四周,這才小心翼翼地將那紙遞了過來,含含糊糊地說:“大兄你瞧,這是阿彌從前寫給我的書信。她也喜歡我。我要好生保管著,千萬不能弄丟。萬一哪日,她記起了我,要來找我,我若是拿不出這信,她生氣可如何是好?”

陸柬之只看了一眼,整個人便怔住了。

那是一張從琴譜上撕下的扉頁,瓷青粉箋,上有寥寥數列字跡。

那是很久之前,他初次離開建康去往交州,臥病不起,她給他寄來一曲琴譜,對他說,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放開心懷,便處處海闊天空。

琴譜他曾珍重保管,後來卻被他的弟弟陸煥之給偷走了,隨後,再無下落。

他猜想,它或許已經永遠消失了,就仿佛那段雲煙般的過往,過去,也就消散無痕了,卻沒有想到,今日在這裏,竟又看到了這殘缺的扉頁。

他回過神來,微笑著,耐心地哄著陸煥之,直到他擦去眼淚,破涕為笑。

夜幕漸漸降臨,夜深了。

書房中未燃燭火,陷入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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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淡淡的白色月光,從敞開的門窗裏照入,照出案上那張紙的一個模糊輪廓。

陸柬之終於起身,再次來到那架琴前,摸著黑,用手指慢慢地摸索著弦柱,終於調好了琴弦。

他坐於琴後,雙手停於弦上,那支曾隨了那張扉頁到來的曲,便從他的指端之下,如流水般奏瀉而出。

一曲終了,余音不絕。

他在黑暗中默坐了良久,終於起身,回到案前,點亮燭台,將那張紙湊近火苗,點著了火。

火光燃著紙張,隨著紙張的卷起,慢慢地向上吞噬,也照亮了陸柬之的臉容。

他望著在火光中漸漸消失的字,雙眼之中,跳動著一對火苗的光影。

他已是想好,待新朝立後,他便上奏,希望能再去交州,做回那裏的太守。

當初離開之時,並未有過不舍,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還想要歸去。

而今回想,他卻仿佛懷念起了太守府後,當年他時常獨自負琴攀登的那座小山頭。

人人都有自己的歸途。

他知道,那裏便是自己的歸途。

做一個邊陲地的太平太守,閑來負琴登山,偶爾回憶過往,遙望一眼那看不見的遠方,知她與所愛攜手,一世安好。

於他而言,便就夠了。

後記三:

新帝登基、大成立國並擇期遷都長安的詔書,一夜之間,通告了建康的各部衙署官員,又經由快驛發散出去,短短時間之內,傳遍了大江南北。

神元一年,五月十六日,通往皇宮的南朱雀大門開啟,那道更名為神元門的原大司馬門前的四方廣場之上,列隊站滿了七品之上,四品之下的京官。

左側的昌和門開啟,蔣弢、馮衛等一列文官,身穿朝服,頭戴羽冠,從門裏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