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第2/3頁)

除了要向自己施壓,想來,她更是要用這種方式,叫天下人人都知,是李穆大逆不道,背叛朝廷在先。

洛神應道:“老世伯不問世事,名聲垂範。侄女方才之言,怎敢針對世伯?”

十六歲嫁了李穆,流年彈指,光陰逼人,當日那個滿心不甘,在新婚夜以刀向人的懵懵懂懂的女孩兒,又怎會想到,多年之後的今日,從出生之日起始,頭上便被冠以一個南朝最高貴的姓氏的自己,竟會如此地和他們相對而立。

一尺之水,卻如一道再也無法跨越的巨鴻深淵,橫亙在了她和建康這座皇城的中間。

她的心中,無限感慨。

就在這一刻,她忽然有些同情自己的父親。壯志滿懷,亦非無能,卻脫不開他與生俱來的姓氏和門第的那道枷鎖,猶如陷足泥沼,跋涉半生,到了最後,非但壯志難酬,連母親和她腹中那即將出世的孩兒也不知所終,意義何在?

她更心疼李穆。頂天立地的一個漢子,挽狂瀾於即倒,扶危廈於將傾,末了,他尚在裹血力戰的征途之中,他的女人,卻要被當作人質押於京師。不從,便是大逆不道,亂臣賊子。

如此一個皇朝,哪怕和她休戚相幹,血脈互溶,她又有何割舍不下?

“你們不記李穆功勞便罷,亂臣賊子!這就是你們對他這些年在朝為官的全部評價?”

她的目光,從那個一臉痛心驚駭的老官的面上掃過,看向一張一張大臣的臉孔。

“容我猜一下,你們為何如此恨他。南朝上下,多年以來,養了無數的饕餮,個個高貴風雅,實則貪得無厭,即便已被喂得腦滿肥腸,亦是不肯停下那張與民奪食的嘴。哪怕只是一小口,也不願意吐出。他卻叫你們吐出了吞入腹的東西,所以你們全都怕他,恨他,偏又拿他沒有辦法!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打壓他的機會,便是明知與虎謀皮,你們也是不願錯過。”

她唇畔浮上一絲冷笑。

“在你們的眼中,長安算什麽,洛陽算什麽,在胡人鐵蹄之下掙紮求生的那些北地遺民又算什麽。和你們從嘴裏吐出來的那點肥肉相比,這些全都不值一提。誰阻擋了你們搜刮民脂民膏,他就是亂臣賊子,你們便要除他而後快。”

四周闃然,馮衛漸漸面露羞慚之色,沉默不言。

“劉侍中,我猜得對不對?”

洛神看向劉惠。

劉惠怒道:“一派胡言!你竟敢如此汙蔑朝廷群臣!”

洛神哼了一聲:“你們既將亂臣賊子之名扣於我郎君頭上,我自然要替他和你們說道說道。你們不承認也罷。”

她盯著劉惠,譏道:“劉侍中,你號為征虜將軍,但不知征過何方的虜,討過何方的逆?若還要點臉面,我勸你不如及早上表,求太後賜你一個曲阿將軍的名號,倒還名副其實。”

這是暗諷當年建康難時,他不肯隨高嶠留下護城,以保護帝後之名逃去曲阿的那件舊事了。

雖然氣氛凝重,但站在馮衛身後的幾個官員,都是當年隨同高嶠一道守衛過建康的,聽洛神如此公然譏嘲劉惠,還是忍不住低聲發笑。聽到自己笑聲突兀,急忙又握拳捂嘴,作咳嗽狀。

“你……你……”

劉惠那張白白凈凈的面孔,這下漲得血紅,擡手怒指著洛神,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全都退下去!”

一直沉著面孔的高雍容忽然開口。

劉惠狠狠瞪了洛神一言,在身邊幾人的扶持之下,怒氣沖沖離去。

江畔碼頭,很快只剩下了洛神和高雍容兩人。

洛神立於船頭,高雍容立於江畔。

耳畔靜悄悄的,只剩江水輕拍岸石發出的陣陣水聲。

“阿彌,在我心裏,從小到大,一直把你當成親妹妹。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這一回,只要你願意站回在我這一邊,我便既往不咎。”

高雍容說道。

洛神注視著她。

“阿姊,從小到大,我亦一直將你當成親阿姊。我知道你也不會全信慕容替的。你能告訴我,你為何寧可與虎謀皮,也不願李穆繼續替大虞北伐,收回故土,完成這樁足以載入青史的偉業?”

高雍容避開了洛神的注目,蹙眉道:“你要理解我。這幾年,他誠然對朝廷立了不小的功勞,但亦惹出了無數的麻煩。似方才劉惠那些人,我不能全然不顧他們的意思。這些,從前我都替他壓了下來。如今再打北燕,真的不是一個好時機。”

洛神搖頭。

“阿姊,都到了這一地步,你何必再和我說這些?李穆是帶兵的人,能不能戰,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方才我猜過了劉惠那些人的心思,此刻不妨也來猜猜阿姊的所想。”

她凝視著高雍容的眼睛。

“阿姊,你和劉惠那些人不同。他們是恨他奪了他們世代的享利。你卻怕他奪了你權。怕世人眼中只有李穆,不見蕭室,怕他功高蓋主,取而代之。所以你寧可守這半壁江山,偏安一隅,也不願他收復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