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第2/3頁)

在幾十只碗同時落地發出的砰砰摔裂聲中,許泌意氣風發,哈哈大笑,目光再次睃巡了一遍堂中之人。

眾人議論著不日發兵征討建康的大計,群情踴躍,無不激揚,獨有一人,顯得與眾格格不入。

他的視線,落到了立於一角的楊宣身上,定了片刻。

楊宣獨自站在那裏,神色凝重,一語不發。

許泌不動聲色,朝他走了過去,笑道:“楊將軍,所思為何?可與我說否?”

楊宣立刻道無,要向他見禮,不料許泌竟伸手過來,順勢將他引到了神壇前,叫他和自己一同面向眾人,高聲道:“諸位,我荊襄能有今日局面,楊將軍是為首功,我平日一向將他視為手足,早就有了這個念頭,趁著今日神壇在前,我許泌,和楊將軍結為異性兄弟,我為兄,他為弟,從今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說著,再次叫人取酒,自己親手斟了,送到面露吃驚之色的楊宣面前,遞了過去。

不僅是楊宣,便是大堂中的那些軍府將領,也無不吃驚,紛紛看了過來。

當日許氏大軍戰敗,潰退回了南陽南,隨後撤退回到荊襄,南陽也落回到了北夏的手中,先前已經取得的北伐勝果化為烏有不說,陽翟一戰,更是損兵折將,損失慘重。許泌當時被新安王排擠,不能自安,以養病為名離開建康,回了宣城,當時楊宣前來請罪。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許泌會降罪於楊宣,即便留他腦袋,必也會少不了一番懲戒痛斥之時,他的反應,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楊宣當時在他室外跪了一夜,天明,許泌出來,雙目通紅,神色憔悴。他親手扶起楊宣,終於說話。開口第一句,非但沒有責怪於他,竟是下令,將自己的兒子許綽推出去,在軍前斬殺,以告慰那些枉死的將士之靈。

誰人不知,許泌雖兒子不少,但對許綽一向看重?無不吃驚。他面前的親信和軍中將官,紛紛苦勸。楊宣更是不敢起身,請求饒過許綽,道自己當時退讓,未能保好帥印,罪責更大。

就在眾人以為許泌不過只是做個樣子,好叫事情揭過之時,他接下來的舉動,才真正叫人震驚。

他竟不顧眾人求情,真的下令捉來許綽,當場要於轅門之外斬殺。

許綽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哭泣求饒,辯說當時是怕陸柬之先取城池,壓了自己這邊,為了和他競功,才一時糊塗,做了錯事,請求父親饒過,保證下回再不敢了。楊宣更是苦苦求情。

許泌涕淚交加,卻不肯饒他,最後還是斬了許綽。

這事雖然已經過去有些久了,但眾人無不記憶猶新。今夜見許泌竟又要和楊宣結拜兄弟,無數道目光,頓時落在了他的身上。

許泌見楊宣怔定,並未立刻接自己的酒,盯他道:“怎的,莫非楊老弟看不上我這個長兄,不願和我結拜?”

楊宣回了神,立刻下跪:“許刺史願結拜於我,乃我福分,只是末將身份卑賤,絕不敢有半分肖想。懇請刺史收回成命。刺史好意,末將心領,感激不盡。”

許泌順勢將他托起,把酒遞到他的面前,大笑:“楊將軍怎和我如此見外?既不棄,那便與我結拜,往後你我以手足互待,豈不快哉?”

在許泌和周圍目光的注視之下,楊宣終於強作笑顏,接酒飲下。

許泌大喜,握住他手,稱他“賢弟”,其余眾人亦是反應了過來,無不艷羨,上前爭相恭賀。

楊宣終於回了自己的住處,臉上方才一直掛著的笑意,倏然消失了。

離天亮,沒多久了。

很快,他也將不得不帶領軍隊,從這裏出發,沿江往下。

目標,便是建康。

天師教作亂,短短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亂便已經波及南朝腹地各郡,人數竟多達數十萬之眾。

高嶠正調軍全力鎮壓。

許泌終於按捺不住,在等了一個月後,暗中聯合了竟陵、江夏兩地的郡守姚耽和馮顯,決定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起兵沿江而下,放手一搏。

身為許氏將領,楊宣不得不從。

曾經他也暗中懷了期待,盼望許泌能因陽翟之敗降罪於他,哪怕殺頭,如此,他便也能有了一個能夠和舊主徹底決裂的理由。

但從許泌揮淚斬殺許綽的那一天開始,他原本暗懷著的那點希望,便徹底破滅了。

他豈又不知,許泌一改從前的態度,先殺兒子,今夜甚至紆尊降貴,願意和他結拜兄弟,目的為何。

其實,即便沒有許泌今夜的這一場戲,他也未曾動過背叛之念。

他只能奉命領軍東進,沒有旁的選擇。

這幾日,叫他感到憂心忡忡的,並非是否應該聽從許泌之命領兵起事,而是另一件事。

許泌並不懼高嶠。

南朝之中,他唯一忌憚的,是如今還遠在隴西的李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