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4頁)

他發燒,失去了力氣。

再勇猛的獵豹,亦是敵不過肉體的病痛。他變得脆弱不堪。

他十分清楚,再這樣下去,他是不可能回到龍城的。等著他的唯一結局,就是倒斃在地,變成這北上荒野路旁累累白骨中的其中一具。

他沒有選擇。換上了死人的衣裳,借著慕容喆給的包袱裏的求生之物,用他並不高明,但勉強還能遮住些本來面目的易容手法,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身世悲慘的盲女,跟隨流民的腳步,最終來到距離他最近的那個有可能讓他得到幫助的地方,順利獲救。

他最初的目的,是繼續活下去,亦順道窺探敵手的城防、布兵,擬的是傷好便悄悄離去的計劃。

但一切仿佛都是天意,自然而然,天賜的良機,將她如此推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能將高嶠之女,李穆之妻拿到手上,不啻是對他這趟南行的巨大補償,足以令他冒上任何風險了。

他要復國,要天下,要雪恥,要復仇。從當年的令支王淪為洛陽宮中一被人譏鄙的玩物開始,便沒有一日,不是活在險地。

生死一擲,半人半鬼。走到了今日,便是風險,他再賭上一次,又能如何?

野草漫卷,天地蒼茫,留不下半點他經過的痕跡。他亦絕不會,留下半點能叫他們追蹤自己的痕跡。

出義成,再北上,至隴西,過蕭關,那些人,包括李穆,再也不可能追得上他了。

下次再見,便是龍城,他慕容氏的龍興之地。

高嶠絕不可能千裏迢迢,興兵征伐。

至於李穆,即便他想攻打龍城施加報復,還要先過攔在中間的西金和北夏這兩座大山。以他今日區區兵力,何來的能力?

到了那時,該如何,當由他慕容替說了算。

……

洛神不辨南北,雙手被縛,被慕容替帶著,在荒野中前行。

這個鮮卑人的精力,旺盛得已不像是一個正常的人。他不分晝夜,竟接連行路了四五日,中間只作過數次停腳,等馬匹一歇回力氣,便立刻又上路。

直到這一刻,夜色再次籠罩了下來,她亦趴在馬背上,奄奄一息,仿佛隨時都將要死去,才感到身下的馬,終於停了下來。

慕容替將她從馬背上抱下,脫了身上那件可笑的女人衣裳,鋪在地上,放她躺了下去。

得以躺在了實心的地面之上。洛神緩了良久,才緩回來一口氣。

一陣腳步聲。慕容替從近旁溪邊打水回來了。

手腕上的繩索被解開了。他將幹糧和剛注滿水的葫蘆遞給她。見她依舊閉目,放在她的手邊,道:“我曾向龍城莽原最好的獵手學過跟蹤術,自然也知該如何甩脫身後的跟蹤之人。李穆是不可能追上我的。我勸你還是聽我的話,莫作無謂反抗。”

“倘若你聽話,我便不再捆你手,如此你也能舒適些。”

那日剛被他挾出不遠之時,她曾趁他不備,奪他匕首,所以這幾天,除了吃東西和必要的解手等事,她雙手一直被縛,連短暫的睡覺休息,也是如此。

洛神依舊閉目,恍若未聞。

一只微涼的指,搭上了她的頸側,輕輕撫她玉頸那日被匕尖割出的那道傷痕。

“我是不會傷害你的。我有分寸的。”

“你瞧,這裏快好了。再過幾日,便連痕跡也會瞧不見了……”

跪在她的身畔,唇附著面前這女孩兒的耳,他低低地道。

少時的特殊遭遇,令他對來自旁人的體膚碰觸,無論男女,皆都抗拒,乃至厭惡至極。

義成養傷的那些時日,即便是那個名叫阿魚的女童在照顧他而碰觸他時,他亦感到極其不適,忍耐而已。除後背上藥,其余皆自己勉強為之。

但卻不知為何,來自她的數次碰觸,並不叫他感到厭惡。

他低語時,唇幾乎就要碰到她幼嫩的耳垂。

洛神毛骨悚然,猛地睜開眼睛,一個揮臂,扇開了他靠過來的那張臉。

她爬了起來,抽出墊在身下的那件女人衣裳,朝他擲了過去。

“慕容替,你實是我生平所見過的最奸詐、最惡心的人了!”

“你若敢對我再起歹念,我便不活了。你捉了我,沒拿到好處,反同時開罪了我阿耶我郎君二人,我料你也不會做如此的賠本買賣!”

慕容替的臉被她扇開,身影凝固了片刻,慢慢地轉了回來,盯著洛神。

頭頂星光黯淡,遠山月亦朔半,他的一雙眼眸裏,卻射出了隱含怒氣的刀劍一般的目光。看得清清楚楚。

“我知世人皆輕鄙於我。我在洛陽宮中之時,洛陽人拿我為笑料,連三歲小兒,亦知俚調,對我極盡羞辱。”

“何況是你?怎會瞧得起我?”

“但惟我才知,我曾受何等的奇恥大辱,身負何等的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