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2/2頁)

細聽,唱的竟是思鄉古曲。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

“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歌聲飄飄渺渺,曲不成調,隱約可辨,帶了舊都洛陽的幾分殘余口音。

才不過幾聲,便低了下去,漸至消隱。

只剩禪鐘聲聲,余音裊裊,散入一片江波月影。

洛神猜想,那應是早年南渡而來的故地東都之人,今夜泛舟江上,觸景生情,才唱了這一曲古之宋人的思鄉之謠。

她生於南朝,長於建康。記事起,江北的中原,便已是胡人之地。

哪怕自己的名字,也是因了洛河而來。但對那片從未踏足過的中原之地,其實也並無多深的執念。

但在如此一個春江花月的夜晚,許是受了方才那蒼涼思鄉古曲的感染,想起中原如今依舊胡馬嘶鳴,想到阿耶當年的北伐之舉,心下竟也微微有所觸動。

她擡頭,望向身邊的李穆,看到他的雙目正眺望著前方。

她不禁亦隨了他,望向大江之彼。

入目,月影茫茫,一片虛空,唯江潮不息,從腳下滾滾而過。

他一直望著,沉默不言,目光仿佛越過了夜色下的這道大江天塹,望向對岸那片她目力無法企及的地方。

“你在想什麽?”

她不禁迷惘,跟著他又望了片刻,終於忍不住,輕聲問道。

她看到他被喚了回來,低下頭,凝視著自己,久久,卻還是沒有答她。

月光之下,他面容端肅,目光沉凝。

這樣的一個他,是她此前未曾見過的。

甚至,縱然昨夜和他已有如此肌膚相親,卻依舊感覺陌生。

心裏愈發迷惘,又帶了一絲不確定的惶然。

“你怎的了?如此看我?”

她遲疑了下,又問。

他伸出雙臂,將她攬入懷裏,抱住了。

那種熟悉的,令她心安的感覺,頓時又回來了。

“阿彌,我要做一件事。”

“或許到了那日,天下人將與我為敵。”

她聽到他在自己耳畔,慢慢地說道。

“但你記住,日後,縱然全天下與我為敵,我也不會傷害你和你的父母。”

洛神愣了。

她有些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她從他懷抱裏擡起臉:“你要做何事?為何天下人要以你為敵?”

李穆低頭,凝視著月光下的這張面龐,微微一笑。

“日後你就知道了。我只要你記住我的話,便可。”

他在對她笑,目光又是如此的溫柔。

但在他的笑容裏,洛神卻分明感覺到了一絲孤獨。

猶如暗夜踽踽獨行於世,唯一陪伴著他的,便是身後的一道孤影。

她怔怔地望著他,心底慢慢地,湧出了一陣酸楚,又一陣的憐惜。

不管他往後要做什麽,亦不管天下人是否要和他敵對。

從前如何,她不得而知。

但從今往後,她想,她是不會再繼續留他一人獨行,叫他孤獨如斯。

“郎君!我記住了。”

她心口一熱,話便沖口而出,第一回 喚他以郎君。

話音落下,人便靠向了他的懷裏,雙臂環抱住他的腰身,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之前。

李穆身影凝固了片刻,忽然一個反手,緊緊地抱住她,低頭親了下來。

……

洛神是被李穆抱著下來的。

一直抱到了寺門,才將她放下。

阿停撅嘴,埋怨他們不叫醒她去觀潮的時候,洛神的臉上,還帶了點沒有消退幹凈的紅暈。

她忍不住,偷偷地瞧著李穆。

他笑吟吟地哄著阿停,說下回賠她幾只最好的紙鳶,任她自己去市東店鋪裏挑選。又說不早了,催著好回去了。口裏說著話,視線卻一直不停地在瞟自己,目光閃閃,帶著異光。

洛神心知肚明,知他在想什麽。

想起昨夜,自己心裏亦是如同鹿撞,臉又熱了,撇過臉,不再看他。

阿停一聽有紙鳶,氣也就沒了,急忙點頭。於是收拾了東西,被方丈送下金山,僧人親自渡船,將一行人送回了對岸。

回到李家之時,天已黑透,大門之側的拴馬石上,系了幾匹高頭健馬。

家中仿似連夜來了客人。

門口,一個仆婦正在左右張望,見李穆一行人歸來了,急忙迎了上來,說道:“李郎君,你們可回了!高相公到了!老夫人正在陪著敘話呢。”

李穆目光微動,神色卻也無多少的波動,只翻身下馬,去接洛神下車。

洛神人還車裏,隱隱聽到了仆婦的話。

阿耶來京口了?

她急忙鉆出車廂,問李穆:“方才是說我阿耶來了?”

李穆伸手,將她抱了下來,笑道:“是。”

洛神歡喜,提裙便奔上了台階,丟下他,朝裏疾步而去。

李穆望著她輕快的背影,面上笑容漸漸斂去,跟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