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2/3頁)

她針線本就好,這件做給老母的衣裳,更是凝聚了她對母親所有的歉疚和拳拳。

明日就是母親的六十大壽。雖工時有些趕,但她指尖出來的針腳,卻細密而整齊,挑不出半點的毛病。

屋裏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擡頭,見丈夫手裏端著一枝燭台走來,放在了她的面前。

兩只燭台並排,火光一下明亮了不少。

“郎君做完事了?自管去睡吧,我再片刻就好了。”

沈氏依舊飛針走線,對著丈夫笑道。

“不必費蠟點兩根了。我眼神好,看得見。”

她瞥了眼面前的燭台,又道。

蔣弢往她肩上披了一件衣裳。

“阿奴,怪我無能,你嫁我多年,我非但沒能叫你享一天的福,還要受如此的委屈……”

沈氏擡頭,見丈夫望著自己的目光裏,滿是歉疚,笑了一笑,放下手中針線,柔聲道:“說什麽呢?郎君待我如此之好,跟前又有一雙乖巧兒女,我何來的委屈?”

妻子的善解人意,令這個滿腹經綸,生平卻無處可用的男子感到了愈發的愧疚。他陪坐在妻子的身邊,道:“你莫擔心錢。我方才又做了兩篇文章,再接幾篇,下月等攢夠了錢,應便能贖回你的首飾了。”

蔣弢擅作駢文,對仗精整,辭藻華麗,漸漸傳出名聲,不少想要拿文章換取當世名士賞識的士族子弟,便慕名來向他購文。他也借著捉刀來換錢,以貼補家用。

“郎君辛苦了,早些去睡吧。”

沈氏催他。

蔣弢道:“我陪你。明日我也陪你一道回去,免得你又受你兄長責罵。我去求他們,看能不能叫你見上嶽母一面。”

沈氏出神了片刻,微笑搖頭:“我知郎君體貼,只是不必了。我已和家中一個老奴講好,她會代我將衣裳悄悄遞給我母親。我知我那幾個兄長,無論如何,他們也是不會叫我進去見阿母的。郎君你也不用去,免得再遭無謂羞辱。”

蔣弢壓下心中湧出的那種無力悲涼之感,沉吟了片刻,道:“阿奴,有件事,我想和你講。北朝如今亂成了一團。鮮卑人慕容西圖謀刺夏帝篡位,未果,集合舊日兵馬,叛去了遼西。匈奴卷土重來。梁州刺史也借機自立稱帝。中原又亂,江北恐怕也保不住太平了。料想流民不久便又要大批南逃,難免波及京口。接下來的時日,你若無事,盡量少出去,免得被沖撞了。”

沈氏蹙眉:“怎又要打仗了……這仗,到底是要打到何日,才能是個盡頭啊……”

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阿奴,為夫倘若有朝一日,僥幸能於這亂世裏取得些微功勞,必不會辜負於你。”

蔣弢目光微微閃爍,將妻子摟入懷中,低聲向她說道。

……

最近幾日,京口開始有消息流傳,說北夏岌岌可危。

胡人打胡人,漢人打胡人,也有漢人打漢人的。

中原的東西南北,仿佛一夜之間,又冒出了好幾個自稱孤王的天王,乃至皇帝。

反正北方,到處似乎都開始打仗了。

從北方逃來的流民,這幾日也一下子多了起來,渡口終日人頭攢動。

見慣了離人血淚的京口人在唏噓之余,難免也就會為南朝如今偷得的這一份清平而感到慶幸,雖然誰也不知,這樣的清平還能維持多久。

李穆應是忙著和官府一道,在安置這些新到的流民,白天照例是見不到人影。

晌午過後,洛神無所事事,睡也睡不著,就又伴在盧氏身邊,聽她嗡嗡嗡地紡紗,自己讀著先前帶來的一本閑書,打發這個漫長的午後,忽然,院子裏傳來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擡頭,見阿停跑了進來,一臉的怒氣。

“出何事了?”

盧氏耳聰,雖見不著人,卻聽出了她腳步裏的怒意,停下手裏的活,轉臉問道。

“阿姆,阿嫂,氣死我啦!”

阿停呼哧呼哧地喘氣。

“方才蔣家阿嫂的兄弟又派人來鬧事,打破了他家的門,小妞妞姐弟倆都嚇哭了!”

盧氏哎呀了一聲,焦急地起身,摸到了自己的拐杖:“快去瞧瞧!”

洛神立刻攙扶著盧氏,和阿停一道,趕到了附近蔣家。

蔣弢不在,只有沈氏和兩個孩子在家,那沈家人已經走了,門口院子裏,聚滿了鄰居街坊,眾人皆面帶怒色,議論紛紛,見盧氏和洛神來了,忙讓出一條道。

洛神扶著盧氏進去,見大門破洞,地上丟著一套剪破了的湖絲衣衫,沈氏正哄著兩個嚇得哇哇大哭的孩子,立刻便猜到了原因。

一問,果然,道是沈氏前日托人悄悄給老母送衣之事還是被她幾個兄弟得知,怒氣沖沖,當場派了惡奴趕來,鬧了方才一場事,又丟下狠話,這才走了。

盧氏拐杖頓地,又是憤怒,又是無奈:“世上怎會有如此兄弟!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