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夜風吹過,把秦真松松散散的頭發都給吹亂了,有那麽幾縷發絲在她的臉上飄啊飄的,而她也不搭理,只定定地盯著他。

程陸揚看了她幾秒鐘,眼裏似乎閃過了一抹復雜的情緒,然後彎起唇角,閑閑地笑起來,“怎麽,心疼我?”

那個笑容太吊兒郎當,眼神裏也都是戲謔的神情,幾乎叫人懷疑剛才他眼裏一閃而過的脆弱是她的錯覺。

秦真說:“那我呢?我也不能碰到你的底線嗎?”

“哪裏來的底線啊?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在你面前簡直一,絲,不,掛了,你還要什麽底線?”還是那麽漫不經心的笑容。

他拉著秦真的手,隨口問了句:“冷不冷?”

“程陸揚,我在問你話。”

“唔,看來是挺冷的。”他自顧自地把她的手揣進大衣的兜裏,溫熱的手掌將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秦真默默地跟他走了好長一段路,然後才肯定地說了句:“沒錯。”

“什麽沒錯?”

“我很心疼你。”

程陸揚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回答他最初的問題,似乎微微怔了片刻,然後才笑著回答說:“我知道啊,我家程秦氏一直就很心疼我。”

他似乎有點無可奈何,側過頭來盯著她,“我不是說過了嗎?有你陪在我身邊,看不看得顏色都沒什麽關系的,況且我也已經習慣了。”

“那你父母呢?”秦真有些不依不饒。

“沒怎麽相處過,無感。”

“……”

“怎麽,你不信啊?”程陸揚像是拿她沒轍了,只好停下腳步,在一顆提早立起來的聖誕樹下回頭望著她,“你想啊,我從小到大都是跟著外公長大的,當然跟他最親了。我爸媽又沒在我身邊,我跟他們也沒感情,現在這樣保持距離不是挺好的嗎?懶得聽老頭子念我。”

他像是一只孤零零的船,一個人在海上漂流很久,然後孤勇地告訴別人,他什麽也不牽掛,因為沒什麽人在牽掛他。

秦真忽然就問他:“看不見顏色了為什麽不告訴他們?外公走了你很傷心為什麽不告訴他們?一個人住著大房子裏孤零零的很害怕,為什麽不告訴他們?”

“……”

“父母又不是聖人,也不過是普通人而已,普通人誰不會犯錯呢?他們也後悔,他們也想為當初做錯事情向你道歉,可是你都不給他們機會,難道要一輩子這麽關系僵硬下去?”

“……”

“程陸揚,不要總死守著那條底線,你不走出來,又怎麽指望別人走進去?”

“……”

“明天帶我回你家吧,帶我回去見見你父母,好不好?”

“……”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她像個孩子一樣急得上躥下跳,拉著他的衣領不斷晃啊晃,“帶我去見見嘛,見了我就嫁給你,好不好?”

“……這可是你說的,好!”最後一個字忽然變得幹脆利落起來。

秦真忽然覺得,他是不是妥協得太快了一點啊?

“那,明天去之前,先跟我去一趟醫院好不好?”

***

出租車停在醫院門口,程陸揚坐著沒動。

秦真伸手拉拉他的衣服,“走啦,到了!”

“秦真……”程陸揚的聲音有點無奈,“都跟你說了,其實根本沒有必要來的,如果能治好,你以為我會任由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媽經常說我不見棺材不掉淚,所以我不聽你的,只聽醫生的。”

程陸揚搖搖頭,跟著她下了車。

他不喜歡醫院,從來就不喜歡,小時候是因為體弱多病,一來醫院就要打針,再後來是因為外公死了之後,他因為短暫失明被送來醫院治療了一個多月。

在陷入一片黑暗的日子裏,他的身邊只有來來回回的腳步聲,醫生護士來了又走,除此之外再沒有別人。

每天早上聽到病房的門被人打開,他就知道那是護士來給他打針了,之後不斷有醫生用電筒照他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看得見嗎?”

當他回答看不見,又會有人替他針灸,那些細小的針孔插入面部,疼得他不斷哭泣。

一個月,翻來覆去的折騰,終於有一天他看得見了。

但是那天以後,他的色覺就逐漸退化了,開始那幾年只是紅綠色覺,一直到近幾年才變成了全色盲。

他不敢吱聲,更不敢告訴父母,甚至連程旭冬也不敢說,他怕他們又會把他送來那個冷冰冰的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已經讓他害怕了,更別提日復一日不斷紮針的折磨。

就這樣,他死守著那個秘密一直到如今,只有秦真發現了。

從醫院出來以後,秦真一直沒說話,看得出,她受的打擊比他自己還要大。

程陸揚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倒是忍俊不禁,“幹什麽呀?天塌下來了?我只不過是一點小毛病罷了,幹嘛擺出一副我得了絕症而你就要成為寡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