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九章 番外 磋磨(第2/2頁)

阮吉祥就把皇帝下朝之後怎樣到了延禧宮,怎樣把事情揭破,崔婕妤怎樣抵賴,直到把原惜薪司總管太監徐琨弄出來指證,一切事情才顯露出來。這崔婕妤原來跟彰德崔家的淵源如此深,崔氏姐妹跟她相互提防又相互利用。若非最後事情暴露,誰都不知道崔婕妤竟然是那樣一個人。

其實張皇後從西山大營檢事指揮使裴青處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部分,連蒙帶猜已經把二十年前的真相大致還原。但是其中的某些細節確實是今日才知道,她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恨得滴血。就因為這崔氏三姐妹各自的私心,枉送了應昶和鄭璃的兩條性命。

玳瑁嵌翠玉葵花護甲將綢緞一樣玲瓏光潔的玉蘭花戳得稀爛,張皇後冷冷道:“你說皇帝下令將崔婕妤的屍身挫骨揚灰?”

阮吉祥腰身彎得不能再彎,“是,奴才親自去督辦的此事。那日各位誥命和晉郡王進宮吊唁時,那副棺材裏不過是崔婕妤的一副衣冠。但是時隔三日後,聖人一個人在延禧宮裏坐了大半夜。回來後生了風寒,又沒有宣太醫下大力診治,一步一步地就演變成了現在的癆疾。”

說到這裏,阮吉祥似乎斟酌了一下言辭,將聲音壓得更低,“奴才還聽聞了一件事,昨個晚上聖人睡前下了一道旨意,委派王應申為晉郡王府邸新任長史……”

王應申是寶和四年的進士,從小聰明過人,讀書時眼觀十行過目不忘,二十四歲曾作《西北注水集》等,更要緊的是此人曾是皇帝年輕時的伴讀,可以說是皇帝信任有加的人物之一。

天邊忽忽響起一道悶雷,隨即半邊天空大亮,刺得張皇後眼神一陣緊縮。臥病在床的皇帝病重至此還下了這樣一道命令,到底是何用意?不忍晉王就此頹廢殞滅下去嗎?嗬嗬,崔慧芳即便被挫骨揚灰,還是陰魂不散庇佑著她的寶貝兒子呢!

張皇後細細想了一會,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半邊臉在雷電欲來的暗夜下忽明忽暗,擡起頭來似笑非笑地淡然道:“今日的事情我已盡知,你很好。等聖人……之後,你就到我身邊來侍候吧。雖沒有大富大貴,但是安養晚年還是沒有問題的。”

阮吉祥的眼睛悄悄打了一個轉,掃過張皇後端然互握的手指的和她挺直的背脊,嘴角便帶了一點笑意,深深彎腰躬身告退。

等園子再度變得空無之後,張皇後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已經失去昔日神采的雙眼卻流下淚來,“原來你心中竟然如此看重她嗎?她去了之後你連性命都輕忽了嗎?我為你自斷羽翼冷落家門,為了你以身試毒連腹中孩兒都掉了,卻還是比不過她默默地陪伴了三十年的情誼嗎?”

她拼命地回想這半輩子的時間裏,皇帝對自己的褚般好。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更多的是兩人相敬如賓的樣子。那時她覺得跟世俗的婦人一樣拈酸吃醋,實在是有失皇後的風度和典範。所以她把自己塑造成至善至美的妻子,卻不知道皇帝需要的不是這樣的女人。

崔慧芳雖然被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但是不知為什麽張皇後心裏卻升起一股淡淡的欣羨。被一個男人如此強烈的愛重與憎恨,也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情吧!只可惜,自己這輩子是莫想品嘗這樣的滋味了。

有貼身宮人遠遠地稟奏,說宮外有人送來書信。

張皇後精神一震,自從應昉去了西山大營見習,裴青這個主官就每隔兩日送來平安信。那信每回都不長,簡略地介紹隱藏名諱的太子殿下在軍中的些許瑣事。今次的信前面幾乎和往常一樣,只在信的末尾說了一句殿下時常憂心忡忡,無論怎樣盤問都不肯多說。

張皇後攥緊手心,忽地想到二十年前的應昶也是這般,明明感受到了外面的風雨欲來,在自己面前卻是粉飾太平。若說阮吉祥的話語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裴青的信卻支撐著張皇後重新鼓足了勇氣。

重新回到乾清宮時,皇帝還未醒來。

門外有內侍遞進來剛剛熬好的湯藥,張皇後看著素彩葵花碗中黑漆漆散發濃郁氣味的藥汁子,眸子裏閃過淒厲莫名,往事一幕幕地滑過眼前,忽地就兒戲一般昂頭喝了半碗下去,然後拿了案幾上的茶壺兌了微溫的茶水進去。湯藥的顏色除了稍稍淡了一些,根本就看不出什麽不同。

張皇後拿帕子極緩極慢地搽拭掉碗邊余留的些許唇印,這才換了一副和煦的面容進了內室溫聲喚道:“聖人,起來把藥喝了吧……”

徽正二十二年夏,在位整整三十三年的皇帝罹患癆疾駕崩,史書上對他的功過毀譽參半,但是不可否認他是一位勵精圖治意圖振興王朝的勤勉君王。當年初冬之日太子應昉在群臣的簇擁之下毫無爭議地承繼大位,改年號為天德。封齊王妃陳氏為皇後,奉生母張氏入住慈寧宮,尊為孝明仁惠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