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人倫(第2/2頁)

劉知遠簡直懵了,一心想迎娶進門的表姐眨眼間就成了同父同母的親姐,還為得到王妃之高位親手謀害無辜之人。心目當中端莊溫柔的母親竟然在婚前就與父親私通,心目當中清高無比目下無塵的父親竟然成了見色忘義的小人,這發生的一切簡直顛覆了他從小的認知。

他啰嗦著嘴唇臉上半絲血色也無,孤孑一人站在角落裏看上去可憐至極。

劉肅作為首輔閣老畢竟是見慣風浪的,委實不想一家人成為京中笑柄,便灰敗著臉上前一步道:“聖人明鑒,這叫紅羅的奴婢大概因為心懷怨憤,又受人挑唆才在這裏大放厥詞。她的言語難辨真假,其中不乏有荒謬之處。還請聖人允許將這女婢帶回府中,老臣必定會找出是誰在後面興風作浪!”

方夫人再也顧不得其他,狠狠盯了一眼紅羅後雙膝踉蹌跪於地上道:“聖人千萬莫聽這等小人的一派胡言,也不知道她從誰手中得到好處,今日便趁了皇後娘娘的壽誕來說這些烏七糟八的事情。非但汙蔑崔劉兩府之人,還將娘娘的好日子給攪了。身為崔氏一族的主母我失卻監察之責,懇請聖人和娘娘不要盡信這等居心叵測之言!”

這話有理有據且避重就輕,皇帝頗有興味地點點頭,“一家之辭的確令人難以盡信,但是這樁樁件件的俱都有出處,朕到底是信誰的呢?”

劉肅心中一輕身子伏得更低了,“聖人明裁,這叫紅羅的婢女在我府上也當了二十年的差事,只怕因些小事早就跟崔氏生了怨恨。偏偏崔氏識人不清,還對此人頗為倚重,所以她所說的事裏頭真真假假也令人分辨不清。崔氏再精明能幹本性卻是不差的,縱有些婦人間的手段也難登大雅之堂。不外乎是些爭風吃醋的小錯罷了,若還有其他老臣卻是不信的!”

坐在下首的壽寧侯府的張老夫人今日始知女兒鄭璃早逝的部分真相,正想一鼓作氣把事情弄清楚,就見方夫人和劉肅兩人一唱一和,竟準備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糊弄過去,心中就陡然生出滔天怒意。她正準備開口說話時,卻見張皇後微微搖頭示意,便緊抿著嘴唇重新靠在椅背上默然不語。

外面漸漸起了風,垂得低低的斑竹湘妃青簾輕輕搖晃著,不時發出細細索索的聲響。大殿上沒有雜聲,端坐左首的劉惠妃簡直叫今日之事驚住了,扯著帕子左看右看。一邊是娘家人一邊親兒子,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相幫哪一頭說話她一時竟然委決不下。

坐在下首的崔婕妤閑閑地看了一眼堂下形容狼狽的方夫人和崔氏姑侄,眼底露了些微滿意的笑意。旋即垂下長長的眼睫拂了一下身上的墨藍拱碧對襟長裙,跟坐在皇子席位的晉王悄悄對了一個眼色。

皇帝對劉肅的黏黏糊糊和稀泥的做派似乎也有些惱怒,聞言瞟過來一眼冷嗤一聲,一字一頓地道:“這有什麽難辨真假的,一樁一樁的來,孩子是誰的當娘的總是清楚的。崔氏你說老實話,這崔文櫻到底是不是你的私生女?若不是你所生,朕說出口的話還是作數的。今日就下旨讓你兒子劉知遠正大光明地迎娶她,今夜就讓朕身邊的內侍親眼盯著他們洞房花燭!”

這一步步的緊逼讓崔蓮房的腦袋一陣一陣地生疼,她擡頭望向四周,每個人眼裏隱含無數嘲諷。她閉了閉眼知道此事再無可推脫,雙腿一時無力伏跪於地上哽咽道:“臣婦年輕時做錯事,又可憐腹中孩子無辜,便撒下這彌天大謊。崔文櫻……的確是臣婦所生,還請聖人格外開恩!”

劉知遠暗啞地呼喊了一聲“娘”便頹然委頓在地。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好好的求娶怎麽牽扯到昔年的舊事。他看著大殿上的母親、祖父、外祖母包括表姐,似乎每個人眼裏都有厭棄,每個人都在怪責他不該自作主張胡作非為,每個人都在說都是他的錯不該將這道陳年傷疤揭開!

十七歲的少年郎再也承受不住這般打擊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又想起什麽軟軟跪下給皇帝磕了幾個頭,便魂不守舍地往外走。

皇帝此時就極為體恤地道:“少年人初聞此事一時受不了也是有的,著幾個護衛悄悄跟著,讓他莫做出傻事來就是了。父母的過錯無論如何也牽連不到孩子的身上,就是這個崔家的女孩原本也是無辜的。唉,本來朕一片好心想成全一對小兒女的相思,沒想到竟聽聞這樣的人倫慘事,幸好沒有真的鑄成不可挽回的大錯呢!”

人群中便有知機地大贊帝皇聖明,那一聲聲的贊許像是一記一記的巴掌,狠狠地搧在崔劉二府之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