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一章 秋氏

衙差們推推搡搡地將兩個油頭粉面穿著綢衫的年輕人揎上大堂, 趙江源心裏便“咯噔”了一下。他依稀記得在家中見過這兩個人,好似是兒子趙央的好友。因為他們態度過於諂媚,他還告誡過趙央少與這些商賈之子往來。

那兩個年輕人早就駭破了膽子, 不等杖笞加身就主動招了。他們一個家裏開了飯莊,一個家裏開了綢緞莊, 都是家境殷實的富戶。因為同在書院裏讀書, 平日裏最喜與宣平侯世子這樣有身份的世家子弟結交來往。趙央也喜歡被人捧著供著, 所以幾人在一起時盡是稱兄道弟。

前些日子趙央許給他們一人五百兩, 說有個無賴之人訛上趙家, 竟然異想天開地想謀奪他的世子之位。這兩人本是平民出身,阿諛奉承趙央都來不及,聽得這話後就自以為窺得了豪門內宅的陳年密事, 立刻義憤填膺主動要求幫忙。三人合計一番後, 回到家中就把奴才召集過來如此這般一陣吩咐。

飯莊和綢緞莊本就是人來人往消息聚集之地, 趙央自身還是有幾分頭腦, 選擇這兩人也是事先想好的。於是, 京衛司小旗衛慈雲貪慕富貴冒認生父一事,經過有心人的口耳相傳添油加醋之後就變得越發有鼻子有眼。

看熱鬧的人聽到這時才恍然大悟,這哪裏是冒認生父, 分明是宣平侯如今的兒子趙央怕前頭原配所出的嫡子上門來認父, 才搶先布置下種種手段,意圖先壞了人家的名聲。做到這步還不夠, 還言之鑿鑿說人家的親娘品行不端。卻沒想到踢到鐵板認錯了人, 京衛司小旗衛慈雲根本不是宣平侯的大兒子, 人家母親真實的身份竟是當年戰死寧遠關將士的遺孀。

二十多年前的當年那場慘烈戰事因為太過遙遠只怕沒有幾個記得了,但是寧遠關英烈的棺槨在城外停留時,鋪天蓋日的白幡和紙錢,連皇帝都帶了朝堂重臣前去祭拜上香,場中有些上了點年歲的人還是曉得的。再一細看蘭氏的形容舉止,心裏都先信了七分。

此時就有人心裏暗自嘀咕,既然京衛司小旗衛慈雲不是宣平侯府的大公子,那麽真正的那位世子爺又在哪裏?

趙江源臉上又疼又辣,先時他只是猜測趙央因為心懷不滿做了一兩件小事出出氣,即便事涉其中也無傷大雅,沒想到轉眼就被揭穿他在其中所做的種種手腳。那兩張五百兩的銀票是老字號日昇昌銀莊所出,在莊裏是有存根的,拿過去一問就知道始末。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就是大羅金仙來也翻不了案了。

他頭眼發花勉強定定神後道:“即是犬子的過錯,可容趙某回府把他問清了再來回話?”

大理寺正就滿面同情地望過來一眼,這趙央才將白家公子打得半身不遂,眼下又好死不死地招惹了京衛司的人。要知道京衛司是拱衛京城安全的重要喉舌,隸屬十二司之一。這十二司向來同氣連枝,你惹了京衛司就如同惹了個巨大的馬蜂窩,這真是坑爹的好兒子啊!

他想了一下才雙手一擺無能為力道:“此事既然涉及京衛司將士被人構陷,朝中又有數名禦史風聞上奏彈劾,那麽就不是一家一戶的小事了。此事非同小可,裴指揮使作為京衛司的主官已經俱表送往宮中了。您若是有門路不妨快些進宮想想法子,如若不然……”

趙江源猛地擡起頭,就見那個孩子和衛慈雲一左一右地扶起蘭氏,三人穿過人群慢慢地走遠了。不管認識與不認識的人,在他們經過的時候都恭敬地讓開了路。不知為什麽,他心裏忽然有些張惶,忽然無比清楚地認知到,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錯過就再也挽回不了了。

城西,宣平侯府。

兩個穿著俏麗的丫頭正在打扇,涼風從扇下徐徐傳來,花廳當中秋氏母子卻是如坐針氈,不時起身焦急地張望著消息。

秋氏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本來都安排得好好的,幾方使力之下先把那叫衛慈雲的名聲搞臭再說。即便彼時他拿出自己是宣平侯府大公子的確切證據,又有誰會認真相信?這招釜底抽薪看似簡單粗暴,卻是最直接了當的手法。因為,人們只願意相信自己雙眼看到的。

當年她委委屈屈地成了表哥見不得人的外室,一日復一日地小心謹慎曲意逢迎,終於把宣平侯趙江源的一顆心牢牢地攏在手心。但是看著膝下的一對活潑可愛的兒女,只有男人的寵愛又怎麽夠?所以就是這般破釜沉舟,在被納為平妻的婚宴上拼著性命不要讓侯府嫡公子百口莫辯。趙江源匆匆趕來,當場就下重手將那孩子打得半死。

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裴氏那個蠢女人為了兒子,竟然爭一時之氣自請下堂。心高氣傲的趙江源是個順毛摸的人哪裏會服這個軟,兩人話趕話就立刻寫了休書,還令仆從將裴氏母子立刻趕出趙家。既然走都走了,這麽多年過去又回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