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六章 悔意

在小莊子上住了三日,傅百善終究惦念家裏的女兒, 再不肯由了性子跟著在莊子上悠閑度日了。裴青看著容光煥發更顯明艷照人的媳婦兒, 心想兩個人偶爾來度個假也是好的。

馬車慢悠悠地到了平安胡同巷口, 傅百善扶著裴青的手剛剛跳下來, 就見裏頭跑出一個小廝悄聲道:“大人你可回來了, 有個人在門口等了你整整三天。”

傅百善揚頭看了過去,就見離大門十來步遠的楊樹下站了一個中年人,穿了一件青褐色的綢布長衫。大概四十幾歲, 頷下蓄了一縷胡須,看起來文質彬彬頗有風度。見她望過去,那人遠遠含笑拱了拱手。

這卻是個面生之人,傅百善正在細想這是誰,就忽覺身旁的男人胳膊一緊, 將馬車上的幾樣物事交給等候在一邊的小廝, 又拿了用油紙在越勝齋買的生煎三丁包子交到她手上,淡淡道:“你先進去看小妞妞,我等會就進來!”

說到女兒,傅百善一連三天未見心裏委實想念,立刻再也顧不得其他就要往裏面走。不過這樣隱含冰誚背脊僵直的裴青她從未見過,仿佛一瞬間就人為地鍍上了一層叫人捉摸不透的灰膜。於是, 她站在門檻前遲疑著回了頭不肯再動。

夫妻做得久了, 只是一個眼神的不同對方便能感覺到異樣。裴青微微嘆氣, 連忙收斂渾身的冷寒仰起笑意道:“進去吧, 我處理些雜事稍後就來, 還有越勝齋的三丁包子千萬要給我留幾個。頭回就讓你一個人盡吃了,半個都沒有給我剩下!”

傅百善見他在外人面前竟然如此打趣自己不禁有些羞赧,略略一點頭便自去了。但在那一回頭的瞬間,她卻極清楚地看見丈夫和那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在某一個角度竟然看起來有些肖像,她在心裏便隱約明白那人的身份了。

裴青待人走得見不著身影了,才轉過身子漫不經心地撣去下擺上的灰塵道:“不知這位先生在我裴家的門口踟躕流連三天,到底所謂何事?要是讓禦史台的老大人們看見了,少不得又是一場是非。我至京城不過一年,別的不說只是這點羽毛還是頗為愛惜的!”

宣平侯趙江源沒想到這孩子言辭如此鋒利,一見面便冷刀寒劍相加。惶惶之下也覺得自己來得好似有些孟浪,面上便微露愧怍之意。但想到家中那些個糟心事,便鼓足勇氣道:“前面不遠處是一家小茶樓,我定了一件雅間,想跟你說幾句話!”

裴青看著這人小心翼翼的樣子,一時便有些恍惚。

昔年,這人白皙俊秀的臉上時時青筋暴起怒不可遏,仿佛面前站的不是血親而是刻骨仇人。當仆從將一記又一記的板子重重敲擊在自己細弱的背上時,他還嫌懲罰得輕了,劈頭奪過掌寬的荊板親自上前狠狠地抽打。那些遙遠的記憶就像上輩子的事情,此時想來就像書肆裏的舊書一樣陳腐不堪了。

裴青擡頭看了一眼頭上工整書寫了“裴宅”二字的匾額,不禁啞然失笑。大概是這幾天在山中跟珍哥的自在日子過慣了,對平日裏慣常見的古舊糜爛事務竟然有些由衷的不耐煩。他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是人來人往的街巷,叫有心人看見了怕是會引起物議,便擡腳大踏步地往茶樓走去。

趙江源心頭大喜,心裏雖然還有些惴惴卻比來時有底氣多了。他模糊地想到,畢竟是親父子……

茶樓的博士開了雅間,又取了各式茶點端上來才恭敬退下。趙江源微微笑道:“剛才那位就是傅鄉君吧,果然英姿颯爽不同一般女子,與你堪為良配。若是你娘看到如今的模樣,只怕也會為你心生歡喜的!”

他這話裏頭有些微探聽的意味,因為他總疑心裴氏也未死,只是因為昔年被傷得狠了,才一直隱藏不出。

先前回來時還是一片繁盛春景,轉眼間天色卻變得幽暗,愈來愈大的風吹打著茶樓屋檐下懸掛著的竹簾,仿佛就要下暴雨了。裴青把玩著手中小巧的青瓷茶盞,斜靠著椅背垂下眼眸輕道:“我家小廝說你在我的宅子外面流連了整整三日,不知所謂何事?”

趙江源忙收整心神,想到今日所求之事也有些赧然。但是京中能求的人他俱已求遍,別人一聽說此事的究竟,有些人連照面都不願意打就推辭了。有那麽一兩個心地慈善些的就勸誡道:“大理寺卿白令原是秦王殿下的老丈人,令公子傷了他的幼子,況且直到現在還生死不知,此事只怕難以善了!”

將前些日子在外西城花萼樓裏發生的糾紛一一道來,趙江源簡直頭都擡不起來,囁嚅著道:“我一向在雲南任職,趙央就讓他娘帶得嬌慣些,一個言語不對付就犯了小性也是有的。城西兵馬司一天到晚要來好幾趟衙差,他也是委實嚇壞了。”

裴青幾日前自然聽說過這段公案,可是這與他又什麽幹系?原告被告都是八杆子打不著的人,打死打活就只是那麽一回事罷了。他蹙著眉頭微微有些不耐煩道:“我還有事,這位先生能否將事情明了,你找我到底所謂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