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八章 艾草(第2/2頁)

傅百善不敢再頑笑,屏息聽丈夫講昔年舊事。

裴青細細回想舊事,“應該是徽正十一年,德儀公主被皇上賜婚於江東吳氏。想來是為給她做臉,皇帝親自下旨挑了二十名金吾衛送嫁,也許就是那時她見過我。但是我可以肯定,那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連她的照面都沒有打過!”

這倒是一件奇哉怪哉的事情,傅百善暗暗沉吟。既然如此那位德儀公主望向自己的眼神,為何充滿了恨意嫌棄?在越盛齋的店門前,雖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但那種如芒刺在背的刻骨之意,自己是決計不會辨錯的。

傅百善旋即又想起昔日自己剛剛及笄時,秦王對自己也不過是一面之緣,就能說動大伯和常知縣出面,一而再再而三地糾纏不休,最後竟然想讓自己去當什麽側妃。這件事跟今日的事竟然有幾分相像,想來這些皇家子弟的腦袋與常人很是不同。

裴青看了一眼媳婦兒大約也是想到此節,端正肅顏細細囑咐道:“珍哥,宮裏出來的人腸子都是拐著彎的,你莫小瞧他們的陰毒招數。當年我在宮裏當差時,就曾經親眼看過一個犯錯的太監,大冬天裏被罰跪在水磨石的地面上,不過半個晚上人就不行了。”

他半蹲在地上,伸出雙手環住傅百善尚未變形的腰身,心頭再次湧起顫栗,沉悶悶地道:“今天幸好是在宮外頭,德儀公主大概自恃身份不肯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才會草草放過你。下回你若是直面跟她對上,還是避其鋒芒才好!”

德儀公主怕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僅僅是一個照面一個眼神,心裏從未向外人訴說的遐思就被這兩口子猜得八~九不離十。傅百善心中明鏡一般,卻止不住一陣心疼,緩緩撫著男人英挺的額角道:“裴大哥,當初秦王知道咱倆定親了,是不是也是這般處處為難你?”

裴青先是一怔,聞言不由失笑道:“哪裏就至於如此艱難,男人畢竟還是要臉面的。我遷調到京城之後,秦王與我也不時見面,說話還是客客氣氣的。況且我做事處處小心謹慎,就是派了大理寺的人來也查不出我的錯處。”

傅百善不免傷感道:“你莫打量我不記得,春闈前你被委任總巡查官,因為大堂兄也要入考,已經上報戶部尚書溫尚傑處避嫌,卻被他私下隱匿瞞報。這人是秦王的姻親,若非受其主使,何苦使這般下作的手段來難為你!”

裴青沒想到自己只是偶爾提及的一星半點瑣事,這丫頭就記得清清楚楚,心裏立時熨帖不已。

他眼裏就浮現一絲外人難以得見的睥睨,展眉笑道:“若是沒有一點手段,你夫君也不敢帶你到京城來蹚這場渾水。這件事倒十有八~九是秦王用來惡心我的,只是他做夢也沒想到,他敢伸出爪子來我就敢剁下他一條臂膀,讓他知道這世上有些人還是不要隨意拿捏的好!”

傅百善一怔,突地一笑伸指道:“這溫尚傑此番這麽快翻船,其中只怕也有你的功勞……”

裴青將她幾根修長的手指抓在掌心,微微一笑道:“這世上之事若要人不知就要己莫為,這溫尚傑半輩子小心謹慎,卻還是露了些蛛絲馬跡的行蹤在外頭。我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不過三天工夫就查實了他的埋銀之處,只是擎等著適當時機捅出來而已。”

外頭的光線有些暗了,裴青將一盞白錫雙盤燈點燃,屋子裏登時亮堂許多。他護著燭火走過來放在案幾上,輕嗤一聲道:“溫尚傑此回不過是幫他的恩師劉肅背了一回鍋罷了,朝堂不準朝臣和皇子結交,這位劉閣老一向清廉自詡持身甚正,所以有很多事情就不能親自去做去說。那麽,有誰比溫尚傑做這個中間人更合適呢?”

傅百善立時通透,“溫尚傑貪墨的銀子是給了他的恩師劉肅,而劉肅是為了他的親外孫秦王摟銀子。這麽簡單的一個關系,我就不相信朝堂上沒有人看出來。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趁機將劉肅拿下,即便傷不了秦王,也能讓他好大沒臉,看他還敢端著一副道貌岸然為國為民的樣子!”

夏夜的微風從槅扇吹拂進來,臥室裏濃烈的艾草香便慢慢地變淡了。

裴青讓媳婦一襲亂劈柴的話語逗得莞爾,“朝堂上的事牽一發而動全身,那些身居高位的朝臣眼睛當然不是瞎的,之所以如此快刀斬亂麻地將舞弊案止於溫尚傑處,是因為大家夥都在看皇帝的態度。若是皇帝他日屬意秦王,那麽一切皆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若是皇帝屬意他人,那麽就會新賬老賬一起清算。”

這便是涉及到了未來的儲位之爭,但至為難得的是裴青對其間時機的洞察和把控。傅百善伏在男人厚實的後背上默然,良久才輕嘆了一聲,“裴大哥,你不去當文臣太過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