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四章 金縷

此時園子中空寂無人, 沿著檻墻植了幾棵金縷梅。因其色金黃其形瓣如縷,翩翩起舞婀娜多姿, 又早春開花迎雪怒放狀似蠟梅故有此名。

正是一年之中少花的時節,金縷梅樹形雅致輕盈, 其花瓣纖細軟柔,花形婀娜多姿別具風韻。兼其花色鮮艷明亮,從淡黃到橙黃到金黃深淺不同。先花後葉散發淡淡幽香, 在冬末初春的庭院中便顯得格外醒目。

重金聘來的劉府的花匠又配以景石花草,讓一樹一景油然生情。每到花開時節, 金縷梅便滿樹金黃, 燦若雲霞蔚為壯觀, 嫩枝有星狀絨毛老枝卻禿凈如柴,花數朵簇生於葉腋之下,讓人見了心生歡喜。忽忽想到了那人,崔文櫻心裏卻不免有些焦灼。

像姑母預計的那樣,秦王妃白氏生下孩子後, 果不其然沒有活過半年, 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 身後只丟下一個身子並不如何康健的孩子。想來失去母親庇佑的幼兒,在那樣相互傾軋的人家裏只怕根本就活不長久。

倏地一枝開得正好的金縷梅橫亙在眼前,微褐色的萼皮透露出一點微紅。也許過不了幾天,這棵樹也會變得滿樹的嬌艷芬芳。崔文櫻怔怔地伸出雙手, 在初春的陽光下, 手指纖細雪白如同美玉雕成。她心裏卻是明白, 這雙手早已如同白布染皂,再也洗不幹凈了。

得知白王妃去了的那天晚上,她駭得蜷縮在被子裏連眼睛都不敢閉上,腦子裏老是記起白王妃斜斜地依在榻上,笑意盈盈地接過那串翡翠葡萄時的樣子。若是沒有那個詭詐的東西,白王妃起碼還在,那個孩子的身子骨也會好上很多的吧!

忍了又忍之後,崔文櫻最後還是憋不住,把心裏的不安悄悄地跟姑母說了。不料,姑母對這些嗤之以鼻。

坐在鐵力木玫瑰交椅上的女人笑得嬌艷如花,一邊剔著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道:“生孩子本就是個生死難關,白氏好容易有了身孕,卻沒有調養過來算得上是什麽稀奇的事兒,那一撥一撥的太醫說個什麽真章出來沒有?沒有吧,所以待事情消停了,我的櫻姐只管開開心心地上花轎就成了!”

崔文櫻卻沒有這樣放得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忘了以前的事,胸中卻始終有些揮之不去的苦澀。她一個人到圓恩寺,跪在大慈大悲地白衣觀音大士的面前,一遍一遍地為白王妃念《地藏菩薩本願經》,希望可以洗脫自己的罪責。

前幾天跟隨姑母到景仁宮給劉惠妃請安,兩個大人緊挨著頭嘀嘀咕咕地不知說了些什麽,劉惠妃看過來的眼光卻是越來越滿意。崔文櫻臉紅如血,情知她們定是在談論自己和那人的婚事。一時間心亂如麻,卻只能垂著眼瞼端坐如儀,腦子裏胡亂地想著也不知道秦王會不會看輕自己。

從景仁宮出來時,在夾道裏碰到了一位端坐在步輦上的宮中貴人。領路的宮人們紛紛下跪,悄聲說這是延禧宮的崔婕妤。

這位崔娘娘應該就是晉王的生母,卻長得極為年輕嬌弱,穿著一襲米色繚綾地繡了芙蓉花的薄夾襖,看起來更為娟秀文雅。崔文櫻無意間側頭時卻看見自己的姑母滿臉的晦氣,還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才跟著大家伏跪在冰冷堅硬的石磚上。

步輦停了下來,崔婕妤微微垂下身子,態度極為和煦地問道:“這就是劉閣老家的少夫人嗎?我一向體弱多病不喜歡出宮門,今日得見果然是一位難得的美人呢,難怪京中大名鼎鼎的探花郎時時都把你捧在手心裏!”

便是相熟的婦人們之間這樣說話,也讓人覺得有些無禮。偏偏這位崔婕妤生得如同靜夜下湖水當中的皎月,溫婉安謐如沐細風,竟讓人覺得與她高聲說話都是一種褻瀆。崔文櫻心裏生了幾分好感,覺得晉王的好相貌十之七八是取自這位婕妤娘娘。

姑母卻仿佛沒有這般感受,硬邦邦地回答道:“不敢當娘娘謬贊!”

崔文櫻便覺得有些奇怪,姑母行事向來圓滑周到,在貴人面前怎可如此無禮?還沒等她想明白,崔婕妤已經一陣輕笑,“既然遇到了,就隨我過來說說話吧。難得我們竟是同姓,說不準回去翻看各自祠堂裏供奉的宗譜,百年前還是一家子人呢!”

這話說得極風趣,崔文櫻再想不到這樣冰雪一般的人還會開玩笑,忍不住莞爾。回頭時卻看到姑母臉色鐵青,過了好一會才緩下神情恢復平靜。緊繃著臉過來,牽握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地進了延禧宮。

延禧宮門口植了兩棵高大的廣玉蘭,因為時節的到來碩大的花朵開得極為熱鬧。宮中的布置看起來並不如何豪奢,便如她的主人一樣清麗雅致。崔婕妤吩咐宮人送上熱茶,竟是用玫瑰窖的蒙頂甘露,在細白的瓷盞裏散發著濃郁的芳香。

姑母態度還是有些不自在,崔婕妤仿佛沒有看見一般,熱情地招呼著兩人用茶用點心,又溫聲說著一些京中典故逸事,還不住嘴地贊嘆表弟劉知遠的學問好,說保不齊今年春闈劉家還要再出一位探花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