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三章 狹路

此時夜已經深了, 赤嶼島的海浪拍擊在礁石上, 激起細碎冰涼的水霧。走到一處背風處, 裴青撚亮一角風燈, 攤開地圖仔細看了幾眼後道:“三日後我就亮明身份帶人去會一會曾氏,你老老實實地和寬叔寬嬸在彈丸礁等我, 再不許跟來了。先前你答應過我,在海上任何事都要聽我的安排。”

自從兩人成婚後, 裴青凡事都縱著傅百善, 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虎著臉說話。

傅百善心性疏闊, 很多別人計較的事由她一笑而過。別人習以為常的, 她心裏反倒是容易存下。所以無論是家裏家外, 還是朝堂上或大營中的事情,裴青都先要事無巨細地跟她說一遍。他是嘗盡這種酸楚的,委實不願再跟心愛之人分離。人生苦短,實在不應該將時間浪費在互相猜忌上面。

這趟海上之行, 裴青本不願意讓媳婦來的。是傅百善自己說,這回事情無論怎樣都趕不上頭次兇險。那時節, 赤嶼島上有威名赫赫的凈海王毛東烈,有心計狡詐的鄧和尚,有魯直粗蠻的葉麻子,還有陰詭百變的徐直。在那樣的環境下兩人都能全身而退,更何況現在!

裴青向來只做實事不擅言詞自然說不過她, 傅百善的性子又執拗, 這才無奈地讓人跟了來。心想現在的赤嶼島看著興旺, 其實就跟海市蜃樓一般,堆建在一盤散沙之上,只要一陣狂風驟雨就只余一些泡影,確實很不必將這些人當一回事。

這段時日的生活順遂,傅百善的樣貌出落得更加的好。為行動方便穿著一襲天青色的男裝,卻是明眸皓齒淺笑嫣然,再不會讓人錯認為男子了。聽了丈夫虎著臉的囑咐,她根本沒有當回事。還有些任性地嗔怒道:“這是什麽話,你那些手下哪裏有我勁道大?若是你們談崩了,只要我弓箭在手定能護你們周全!”

論起正面的單打獨鬥,傅百善的武力值在軍中都是排得上號的。但是被媳婦兒直接了當地揭開“技不如人”的面子,裴青的臉面還是有些掛不住。左右瞄了一眼小聲喝道:“行軍打仗怎能一味靠蠻力取勝,現下赤嶼島由曾氏和徐驕把持,這兩人一個心狠一個手辣,萬一使個什麽詭計讓你有了閃失,我又找誰去說理?“

這其中裴青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來,兩人四月份成的親,到現在也有小半年了。說實話,夫妻二人於敦倫之事上也算得上和諧,每每在一處都是你儂我儂。所以裴青總疑心媳婦腹中已經有了孩兒,只是因為月份尚淺看不出來。正是因為有了這層顧慮,他如何放心這丫頭胡蹦亂跳!

盡量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傅百善的肚皮,裴青將人密密地摟在懷裏,摩挲著她的鬢角嘆息道:“珍哥,我想立下不世的戰功,但前提是你要好好的在我身邊陪著我。如若不然,我就是位極人臣處萬人之上,心裏也是不快活的!”

傅百善心頭一下子就變得軟軟的,兩人歷經艱苦才相守在一處,她總想為這人做一些事情,總想讓他不要這麽辛苦,永遠像背負著千斤重擔一樣踽踽難行。但是此刻看著男人近乎祈求的目光,那句拒絕的話語就堵在了嗓子眼。

在傅百善看不見的地方,裴青的嘴角就慢慢地噙了一抹微笑。

自成親之後裴青就發現一件事,這媳婦太有主見真不是什麽好事,打定的主意很少會改變。但是在她面前偶爾示回弱,或是不著痕跡地流露出一絲辛苦和為難,傅百善常常會自己打消念頭,就比如現在。

幾聲哨響之後,接應二人的小船悄無聲息地劃了過來,這是海上慣常見的小漁船。因為小巧靈活,經常被漁民用來近海捕撈魚蝦。從彈丸礁落腳後,裴傅二人就是坐了這條船悄悄摸上了赤嶼島。

此時已經交卯時了,遙遠的天際開始泛起魚腹白,大片大片的細長雲彩呈現出一種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極素凈的蓮青色。紅嘴黑腳的鷗鳥高一聲低一聲地鳴叫著,迅捷無比地從小船前一掠而過。海上有星星點點的其它小漁船,那是早起的漁人開始一天的辛勞了。

傅百善想起一事,好奇問道:“你們到底在海上撒了多少人?往日你存身的那家燈籠鋪子肯定關了門,這回又是找的誰給林碧川傳的音信?”

斜斜地靠在一邊的裴青收回盯著海面的目光,懶懶一笑道:“說起來你都不敢相信,這萬裏碧波之上除了咱們青州衛魏指揮使置下的暗樁,不知還有多少軍中官府的人在裏頭。或公或私,或為了大義或為了錢財,這些人的力量不可小覷。我只不過動用了其中的微末人手,就已經撕開了赤嶼島的一條口子。只可惜這些人各為其主各謀其政,還是一盤散沙而已!“

傅百善便隔著艙門細細打量小船上的搖櫓之人,四十來歲粗布衣衫,手上磨有老繭腳上生有死皮,滿臉的風霜之色,完完全全一副海上討生活的貧苦漁民打扮,這樣的人也是軍中一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