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 同盟

裴青在營中接到陳溪遞過來的消息時, 心裏有一種“石頭終於落地了”的釋然。

他雖然和秦王應旭只有數面之緣,卻看得出這位皇家受寵皇子初初看起來平易近人, 骨子裏卻是如何都抹煞不去的矜持和傲氣。這樣一個從小被灌輸“天下舍我其誰”氛圍的人,只怕從來不知“不可求”是什麽滋味!傅百善幾次三番的拒絕,只怕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掠奪之心。

“宮中采選嗎?”裴青冷笑一聲, 這位主子爺倒是扯得一面好虎皮。回到屋子後,他挪開床塌,從墻面的夾層裏抽出一個油紙包裹。小心打開後摩挲著那幾頁有些泛黃的紙張, 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這件東西是他前年無意當中得到的, 那時候只覺其中頗有怪異之處卻又不得其法, 回來後就細細藏匿在此處。在倭國時和傅百善一訴衷腸後,他方得知愛人的身世存疑。幾下一對照, 裴青心裏便有了一個大膽猜測。但此種猜想太過荒誕驚人, 若不是今次事態緊急,他實在不願意拿出來示於人前。

青州, 指揮使府後宅。

曾姑姑得到裴青求見的消息時還有些奇怪,忽地想到自己是裴傅兩家的媒人,讓仆傭把茶水斟上之後,自以為了解情況地輕笑道:“可是有什麽話不好當面跟傅家人說,非要我這個媒人出面不成?你師父到京中述職去了,我一個人和阿寶呆在家裏怪煩悶, 正好想出去走走!”

裴青緊抿著嘴唇神情慎重, 看著仆傭全部退下後, 才站起身將門窗全部打開。窗外是一座碧波小塘, 水上所植的菏蓮只剩些深綠的葉梗,隨著午後的涼風一晃一蕩。他自幼習武耳聰目明,自然聽得到這座花廳二十步內已經沒有閑人。

將手中物事從桌面上緩緩推了過去,裴青開門見山道:“徽正十四年,珍哥一行從廣州返回青州的路途上遇襲,隨行的仆婦一死一重傷。當時官府定了個流竄匪徒作案,最後不了了之。珍哥信中與我說了幾處疑點,我就私下幫她查了一回。”

曾姑姑神情有些奇異地望了一眼,似乎沒有料到他作何此時要將舊事重提。

裴青澀聲道:“珍哥她們手腳利落,拼死留下了偷襲者的一具屍體。我按圖索驥追查了到了其中一條線索,初初估摸著應該是軍中出來的人,接著就查到了登州守備府。正準備繼續往下查時,大人就派我出了趟公差。等我回來後,所有的線索包括那個匪人的屍身都了無蹤影。”

曾姑姑沒有做聲,也沒有伸手去翻那幾頁泛黃的紙張,斂下眼瞼看著茶盞當中上下浮沉的茶葉,騰起的熱氣籠罩了她的臉頰,一時看不清楚她的喜怒。

裴青沒有起伏甚至有些死板的聲音在廳堂中回蕩,“我後來猜想,指揮使大人肯定是為了某種目的和登州守備府達成了協議,才不讓我繼續追查此事。這本是司空見慣之事,只是死的是自幼撫育珍哥長大的顧嬤嬤,我不好跟她交代,就把這件事始終放在心裏。”

裴青望了一眼左首櫸木扶手椅上的女人,神情有些意味難辯,“後來我到京中公幹,因緣際會之下無意當中得知了顧嬤嬤的真實身份。一時好奇又左右無事,我就翻看了京中府尹處身份文牒的存档。她是元和七年三月末去的廣州,理由是病疾纏身年老歸鄉,隨行的是她的小孫女。那孩子命不好,剛生下沒幾天就失父喪母……”

曾姑姑手中的粉彩纏枝牡丹蓋碗一下一下地輕磕著,似是不以為意地輕笑,“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也值當你費這般工夫去尋來?你今日來究竟所為何事?”穿堂風吹得槅扇吱吱作響,女人寶藍色的湖綢廣微微下滑,便可清晰看得到她手背上繃緊的一道道青筋。

裴青十六歲起跟著魏勉,半只腳踩在青州衛,另半只腳卻入了聲名狼藉的錦衣衛。他在短短五六年的時間裏,能夠在皇帝面前掛上名號,靠的自然不是心慈手軟慈眉善目。

他微微旋了半邊身子,雙目湛然直視,“顧嬤嬤原本只是壽寧侯府張夫人面前得用的仆婦,早年便沒了丈夫一直守寡,膝下更是無兒無女,那個剛出生的小孫女是從何而來?顧嬤嬤的家鄉在蘇杭,為何最後卻跋山涉水到了廣州落腳?”

曾姑姑把茶盞重重擱在案幾上,忍怒道:“難為你如此有心,將顧嬤嬤的來歷查得如此清楚。只是事已過秋,此時翻這些舊帳又有何用?”

裴青面對女人的色厲內荏絲毫不為所動,壓低了身子一字一頓道:“那一年,京中還發生了一件大事,文德太子薨逝……“

曾姑姑一直沉穩的神情終於碎裂,眼神狠狠一厲道:“縱然我視你為子侄,也須知有些話聽不得更說不得!”

裴青沒有答話,從側面依稀只看得到他臉頰堅硬神情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