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章 蓮霧

日頭漸漸西斜, 初冬的太陽已經沒了夏日的熱意, 拂在人的身上只剩下淡淡的光影。小丫頭烏梅快步跑過來稟道:“陳總管從城裏過來, 說有要緊的事找姑娘!”

傅百善知道這必是尋兇之事有回信了。

陳溪自小在傅家長大,與傅氏一家人名為主仆,實際和家人相差無幾。此次受傷的又是他剛剛定下親事的蓮霧,他傷心之余也是卯足了勁兒想查找出元兇。他把傅府的事情安排完之後,每日用褡褳背了那雙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軍靴和飛鏢, 親自走街串巷挨家挨戶地詢問。

許是青州人老實且見識有限,竟沒有一家針線鋪子和鐵匠鋪子的人認得這些東西出自哪裏。最後實在無法, 陳溪只得瞞著自家姑娘悄悄到青州大營請裴青辯認。

裴青得知傅家主仆受襲導致兩死一重傷後大為震怒,幾乎立時就要沖出大營。最後還是他身邊的一位幕僚程先生為人穩重又見多識廣,將人攔下後說這種襯了鹿皮裏的厚底翹頭靴子十有八九是宮中侍衛營的人所穿的。裴青冷靜下來後, 也極其肯定這的確是侍衛營統一的制式。

傅家是土生土長的鄉民, 到傅滿倉這一輩好容易才出了兩個官身, 幾時夠資格和宮中侍衛營有牽扯,所以線索到這裏又斷了。但是這一趟也不能說沒有收獲,因為裴青說在這附近能用宮中侍衛的不過就是那麽幾個, 耐下性子尋訪總是能找到的。

傅百善聽了陳溪的所述之後, 也只得苦笑。情知這不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興許跟年前傅家人遇襲導致小五重傷的事件一樣,又是一件無頭公案。她走了幾步,冷不丁想起靈州衛碼頭上那一抹詭異的笑容, 心中便猛然一頓。

站在小院一棵光禿禿的楊樹前, 傅百善回頭向陳溪吩咐道:“是我想岔了, 怕七符哥知道這件事後著急上火,就做主把這件事瞞了下來。卻沒想到我們一家子初來乍到,本就沒有他地頭熟,等會我畫一張女子的小像,辛苦你再跑一趟送去給他,讓他下些功夫查一查這個女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陳溪低頭略一思忖,不由驚道:“姑娘是說常知縣家的那個表小姐徐玉芝?聽說她不是被大火燒死了嗎?雖說頭回的事情有可能是受她指使,可是就因為酒宴上女孩們之間的一點口角,她這一而再再而三的痛下殺手,也說不過去呀?”

傅百善拈著園中桂樹上未凋落的一顆桂子,看著小巧橢圓的果實在手心裏上下翻轉,“顧嬤嬤生前說過,這世上有些女子過於貪心,總想奢望與自己身份不匹配的東西,或是金銀,或是婚姻,或是權力,這種時候女子就會變得窮兇極惡,行事如同野獸猙獰。在那次賞梅宴上,我不過是戳穿了她害人的把戲,她卻認為是我阻斷了她的生路。所以,但凡有種種不順,她都盡可以安在我的頭上!“

將手中桂子拋在旁邊的花土堆裏,傅百善轉過身冷冷一笑,“這樣一個寧可我負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負我的薄涼性子之人,會那麽輕巧地死於一場大火?我雖不知道這其間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在九月十九觀音誕那天,剛到靈山衛碼頭看見的肯定不是她的冤魂!”

陳溪這些年下來也算見識寬廣了,聞言猶不可置信倒抽一口涼氣。

說起平生所遇最惡之人應該就是他的親生父親,為了自己一時快活竟然可以眼睛都不眨的發賣妻兒。要不是遇到傅家人,母子兩個的境遇不知還要如何地淒慘?可即便這樣,他也不想去憎恨父親,只當那是個不相幹的人罷了!誰曾想這世上還有比他父親還要可惡百倍千倍之人!

“那就請姑娘盡快把這個徐玉芝的畫像給我,我找幾個妥當的人悄悄去打聽,就借口說家裏走失了奴仆!”陳溪斟酌著說完話後,低頭站在一邊有些欲言又止,也不說告退。

傅百善擡頭看了他一眼,暗嘆口氣道:“蓮霧在我這邊挺好的,傷口愈合得也不錯。城裏的大夫每隔三天過來給她把脈,說幸虧她身子強壯,才會恢復得這麽快。想來明年開春之後,就能大好了!”

陳溪就不由得漲紅了臉,“還請姑娘給蓮霧帶句話,讓她好好養傷不要多想,等我手頭的事忙完了,就過來看她。還有——,讓她把心放進肚子裏,不管她變成什麽模樣,生不生得了孩子,我都不嫌棄她!”

半開的園子門裏,金燦燦的萬齡菊開得一片熱鬧。

荔枝喜滋滋地捅了一下身邊的人,小聲笑道:“這下高興了吧,瞧你這個矯情勁兒,非逼著這麽老實的人把心窩子裏的話掏出來才信。人家好容易來一趟,你面兒都不見。人家走了,又巴巴地盯著瞧。依我說,好好聽姑娘的話,把身上的傷養利索咯,明年開春上花轎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