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姊妹

早上, 傅百善坐在床邊小杌子上給小五喂藥,那藥色漆黑裏頭不知道加了什麽, 聞著都讓人不舒服幾欲作嘔。小五最是不喜歡喝藥,弱弱地問道:“一定要喝嗎?”

看著姐姐極其肯定地點頭, 小五終究認命地拿起湯碗一氣兒喝光了,澀得喉嚨都麻了, 早就候在一邊的小六連忙拿過陳三娘特制的青梅蜜餞喂在哥哥的口中。

雖然已經過了性命攸關的要緊關口, 但是小五的面色寡淡青白, 不過幾日工夫圓潤的下巴就變得尖細了,一雙黝黑大眼也無神黯淡許多。小五偎在被窩裏淺笑道:“姐姐你們把我當瓷器呢,我在床上呆了幾天了?再睡著我怕以後都走不動道了!”

冬季的青州陰冷潮濕, 傅百善拿了個小巧的手爐過來塞進小五的棉被裏。

小五正無聊,就捧了那手爐慢慢把玩。只見那手爐為紅銅打造呈四方盒狀,有花卉紋的罩子, 罩子上面有很多花卉組成的紋理,有牡丹繁花紋,有五星花瓣紋,有樹葉紋, 中間是曲折道路紋, 還有可以手提的手柄,小巧玲瓏精巧美觀,做工很是精細。

鬼精靈的小五沖著老實的小六一陣擠眉弄眼, 嘿嘿地笑道:“這一定是裴大哥送過來的物件吧?往日裏從來沒瞧著姐姐用過這種東西!”

傅百善拿了火箸慢慢撥開火爐裏的炭塊, 回頭笑道:“是他送來的又怎樣, 哪裏來的這麽多的廢話?吳太醫叫你好生歇著,你就哪裏都不能去,沒見著我和小六都在屋子裏陪你嗎!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這回受傷如此之重,揀條小命回來就不錯了,還敢嫌在床上呆久了?”

小五急道:“姐姐,我受傷可真的不怪我。那天我坐在馬車的邊上,就看見有人往車裏撒了一股粉末子進來,車子裏就坐著我們三個小孩兒,二堂兄和小六一下子就暈了,我捂著鼻子看見一個黑衣人鉆進來要抓我們,我就在他右手臂處狠狠地咬了一口。”

孩子大概說話說得多了些,半躺在繡了雙鹿食草紋的大迎枕上喘氣,“那人衣服穿得不厚,我的勁道又大肯定是咬出血了,他大概氣得狠了,揮手就往我胸面前擊了一巴掌,然後我就暈了,再後來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不過,我暈過去之前看見那人在查看手臂上的傷口,他的手腕到手肘那裏紋著一條極威武的青龍。”

傅百善是第一次聽到那天的詳細情形,不由一怔,“什麽樣的青龍?”

小五皺著眉頭認真回想了一下,指著墻邊供桌上的一只梅瓶道:“和那上頭畫的差不多,就是要小上很多!”

傅百善猛地一回頭眼神一縮,就看見墻角的那只一尺半高的梅瓶,通體以青花為飾,肩部與近足處繪上覆下仰蓮瓣紋各一周。腹部繪有一條張牙舞爪的青色墨龍,那龍首威武昂揚,龍嘴上翹如豬,鬃發長而向上飄起,雙角俊秀挺拔,龍身舒展修長矯健而勇猛。

宋知春恰巧端了一桶湯藥進來,看見女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奇怪問道:“尋思什麽呢?有這空當功夫還不趕緊去把早飯吃了!陳三娘學了本地的廚子做了好幾樣點心,就著下紅棗粥還不錯,倒是香甜又開胃。手上的藥也記著讓丫頭們給你抺了,人家吳太醫用的是宮裏頭娘娘們用過的方子,特地給你熬制了一小罐過來,你著緊些擦,別留了疤痕可就不中看了。”

傅百善不自覺地嘟了嘴,正要依偎過去撒個嬌,就聽小五一聲怪叫,“娘,這麽大一桶的藥全喝下去要撐壞我的,不如少喝一點吧!”

宋知春聞言一呆哈哈大笑起來,“蠢小子,這是吳太醫今天新開的方子,專門用來泡腳的,說是對你的心脈極有益處,沒看到是拿木桶裝著的嗎?怎麽就想成是拿來喝的?”

小五躲在松江紫花棉布鋪蓋裏害羞地笑了,這段時日他委實讓吳太醫給駭怕了,天天都是各種顏色的湯水,連陳三娘做的各色菜式裏都加了益氣補血的藥材。

傅百善看著小五強做笑顏卻神色怏怏的孱弱樣子,心頭頓時大痛。

想起去歲在廣州時,雙生子正是七八歲神憎鬼厭的年紀,天天上房揭瓦下河逮魚,就沒有過歇氣的空閑。有一回不知是小五還是小六,追逐打鬧時把廳堂裏擺設的一支尺高的南海紅珊瑚給撞碎了,兩人倒是不推避責任,結果就被齊齊罰在院子裏跪著。

晚上,傅百善實在放心不下到院中一看,就見兩個小家夥正頭挨著頭擠在一處玩蛐蛐。又過了一個時辰才見他們抹眼睛打哈欠,不一會功夫就歪在地上睡得熟了,讓人看了又好氣又好笑。也是打那之後,傅家宅子裏的每個房間裏再沒擺放過貴重易碎之物。

昔日那般生龍活虎的小五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吳太醫說過這孩子心脈受損,絕對不能再做劇烈的活動,日後哪怕是騎馬都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頂好就是在屋子裏好生讀書靜養著,還要忌諱情緒起伏不能大喜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