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拜謁(第2/2頁)

荔枝邊收拾湯碗邊手腳利落地將一套藍地纏枝牡丹的被褥換了,聞言回頭笑道:“可別說,這丫頭八成上輩子是兔子精轉世,耳朵生得格外的長,姑娘身邊的人不緊著好好侍候姑娘,一天到晚的瞎打聽。每回跟著陳三娘出去采買食材時,高興地就跟過年一般高興。回頭我去跟顧嬤嬤言語一聲,把你調去給陳三娘打下手得了!”

難得看見性子寬厚的荔枝這麽訓人,蓮霧扭著身子急道:“好姑娘,我也不過是跟著出去了三五回,再也不敢了,且饒了我這一遭吧!”室內靜了一靜,然後暴出一陣銀鈴般的大笑。蓮霧這才明白讓這兩人一齊給戲耍了,姑娘她不敢碰,荔枝就別想跑了。擼開袖子上前一步猛地一撲,剛剛才整理好的鋪陳瞬時亂成一團。

廣州城外的寺廟不多但也不少,人們但凡遇著婚喪嫁娶、建屋架梁都要到寺裏來求個簽問個吉兇。如果遇著了掛單的高僧,那信眾更是多如過江之鯽。

光孝寺是廣州除六榕寺外香火最盛的寺廟,一千多年前的一天這裏發生過一場有趣爭論。慧能來到這裏,堂內的蟠動了,一僧說是“風動”,一僧說是“幡動”。說“風動”者,論無風幡不自動。說“幡動”者,論有風山何以不動。慧能播言: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自己心動。這便是有名的“風幡”典故,悠悠揚揚如這鐘聲,一直響到今日。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這個本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嶺南樵夫,在光孝寺開啟了開壇講法的歷史。他所說的《壇經》,構建了禪宗的根基。歷史上數不清的大家,都是從這個看似最卑賤、最窮困、最不起眼、最無知的嶺南樵夫那裏,尋找到了智慧和力量。

今日曾姑姑要拜謁的德清大師,原是她的一位舊識。大師十九歲出家到棲霞山學習禪法,後又學凈土宗的念佛法門。此後雲遊各地,名聲也越來越大。徽正元年為慶豐年,皇帝新刻《大藏經》十五部送給天下名山寺廟,皇後將其中一部送給正在京城潭柘寺修行的德清,曾姑姑遂與大師有了幾面之緣。

禪房裏茶香裊裊,德清大師須發盡白,手上的佛珠不時地撚動,一雙睿智的眼睛溫和地望著眾人,“一別經年,檀越怎地未見老?和尚我卻變成老和尚了!”

曾姑姑淺淺笑道:“您也在乎老不老嗎?看您的樣子不把寺廟修遍這些名山大川,您怎肯善罷幹休?”

德清大師五十歲時曾發下大宏願,在有生之年必將佛法弘揚至國土每個角落。於是他辭去主持之位不顧身體病弱,只帶了個小徒弟四處求緣化齋,想在閉眼回歸極樂之地前多修建幾座寺廟。聞言悠然一笑,“老和尚有時也難墮迷障,個人的力量如同草芥,現下只求佛祖晚一點招我去侍奉了!”

傅百善在旁邊聽他說得幽默有趣,不由莞爾一笑。

德清大師卻細細打量了她兩眼後嘆口氣道:“好孩子,初次見面老和尚也沒什麽好東西贈你,這串珠子跟了我有二十年來,你且拿去戴了玩吧!老和尚只一言相贈——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曾姑姑聽得一驚,這可不是什麽好偈語!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謙道,“這串佛珠您好像是佩戴了多年,必是您心頭所愛,怎可隨意給個孩子?”

德清大師哈哈一笑道:“再貴重的東西也是死物,這孩子眼眸清正,難得投了我的眼緣。這佛珠莫嫌棄不中看,一年當中記得佩戴幾日就行了,諸佛自會佑你。不過我聽說小姑娘的父親頗為豪富,要是願意為佛法之宏揚略盡綿薄之力則更妙了!”

曾姑姑聽得啼笑皆非,接過佛珠細看,那十八子系用伽南香打磨成珠,華美而不失質樸。有珊瑚結珠、佛頭、佛塔。佛頭內中空透雕雲紋,刀法圓潤線條渾厚,佛塔葫蘆狀,絳帶上的墜飾又飾以雲紋。十八代表著十八不共法,這是佛的十八中特有的功德,是其他聖賢所不具備,所以說是不共的;也代表著十八界:內六根界,外六塵界,加上六識界,共十八界,十八界包含的宇宙中所有現象。

曾姑姑把佛珠親手戴在小姑娘的左手上,又看著她出了禪房,才轉頭問道:“您方才話裏有話,不知可否指點一二?”

德清大師抖動著花白的眉毛,想了一會兒才開口言道:“這女孩兒身上有股戾氣,還是要好生疏導才好!”

曾姑姑和顧嬤嬤二人大概是這世上既知道傅百善的身世,卻又與她如此親近的人。聞言沉默半晌,“不管怎樣,此生我定會護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