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雙生

第二日一早, 傅家大哥醒過來時已是正午,連忙起身梳洗又換了一身幹凈衣服, 打開房門後卻又是一楞。只見院落裏滿目蒼翠,昨夜竟不知何時下過雨, 那些花草林木無不生機盎然得趣。

從青石鋪就的小徑一路走過來所遇仆從皆恭敬地向他請安行禮,無論男女都斂聲靜氣舉止有度, 哪裏看得出是新近立府的商賈之家, 心下暗暗贊嘆弟妹持家有度。待轉到偏廳時, 飯菜都已上齊只等他開箸了。

傅家大哥有些赧然,連連拱手陪罪。穿了一身凈萬字縐綢衫的傅滿倉卻是一陣大笑:“幾年未見兄長的酒量可不行了,幾杯舶來的葡萄酒就將你灌醉了!”

耳上穿了一對米粒珍珠小耳環, 頭上梳了雙丫髻的珍哥歪了頭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和爹爹有兩分相似的人,看著那人的目光轉過來後就抿嘴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子端正福了一禮, 親親熱熱地喚了一聲:“大伯。”

說起來傅家大哥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姪女,只見她身量修長面龐雪白,一雙漆黑長眉英氣逼人,雖然年紀尚幼眼睛卻幽黑靈動異常有神, 竟是生得極好的一副樣貌, 心下不知為何猛地吃了一驚。回過神後連忙收斂心思,仔細翻揀蹀躞帶,取下了一塊流雲百福闐白玉佩遞與珍哥手上作見面禮。

正寒暄間, 就見一個身量頗高的女子扶了婆子的手沿了廊檐慢慢地走了進來, 正是久未見面的二弟妹宋氏。那宋氏穿了一身深藍底織了乘雲灰色暗紋的細布夾衫, 頭上只插戴了一根飛蝶摟葉碎花銀簪子,立領對襟的緞地妝花褙子卻高高的鼓起。肚腹大如簸箕,分明是懷胎十月即將生產的模樣。

傅滿倉難得看到兄長一副呆若木雞的蠢樣,在椅子上一時笑得樂不可支,“哥哥,你且多住幾天,我媳婦兒大概也就是這幾日了,到時請你幫我參詳取個什麽名兒才好!”

宋知春心細如發,看見這幾年未曾見面的大伯子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暗紅,那神色既是尷尬又是愧怍。嗯,看來昨晚定是有什麽不知道的事情發生,只可恨傅滿倉那般精明的人,只要一對上親老娘親哥子就象差了根筋跟個傻子一般,看來晚上回房後還要好生套套話才對。

要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傅家大哥來得第三天午後時分,宋知春開始發動了。一時間丫頭婆子在房門內外往返無數,卻是忙而不亂,每個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傅滿倉在偏廳裏行坐難安,織了四合如意天華錦紋的藏青色地毯差點讓他走出個坑來。

傅家大哥頗有些感同身受,只能不住地出言安慰,說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場兵荒馬亂。正說話間,就見產房門簾一掀,顧嬤嬤紮著手走了出來。傅滿倉忙問情形如何。顧嬤嬤笑嘻嘻地回話,“太太宮口才開二指,穩婆說還早呢,太太就說餓了想吃點東西墊巴墊巴!”

傅滿倉聽得滿面笑容,連忙叠聲喊顧嬤嬤自去忙。又蹲在產房窗前,柔情蜜意地輕聲喚道:“春兒,你且省著點力氣,若有什麽事就喚我!”產房內一眾丫頭婆子伏著頭聽得好笑,宋知春心裏又甜蜜又尷尬,心想這生孩子一事是女人天生的,憑你男人再能幹也只能幹瞪眼。

灶上這幾天隨時留了火,陳三娘親自守在灶旁。知曉太太產前還要吃東西,陳三娘二話不說,卷起袖子捅開爐灶,將旁邊一眼灶上小火熬煮了大半天的羊肉湯倒出,拿新鍋裝了又另加紅糖、紅棗、黃芪、當歸小心地又熬了一刻鐘,撇去油沫子拿了只青花纏枝蓮大碗盛了遞給顧嬤嬤。

宋知春接了一氣兒喝了,嘖吧了嘴道:“湯是極香的,肉也酥爛就是沒放鹽。”多年相處下來,顧嬤嬤和宋知處得極好直如母女一般,說話行事甚是直接了斷。

顧嬤嬤聞言上前幫她掖了被角笑道:“在廣州這湯水是極講究的。這道羊肉清湯原是為太太恢復元氣所備的,對於惡露下行是極有好處的。而且產婦生產前後七天決計不能胡亂進補,一湯一水都是有說法的,要不然對女人身子日後的恢復不好。太太且放寬心,我和陳三娘把您這幾日的吃食用度早早地就安排妥當了,您只管安心好了。”

宋知春點點頭,偏她是閑不下來操心的命,又問道:“珍哥可安排好了嗎?千萬莫讓她看到那些血水,仔細沖撞駭著了她!”

顧嬤嬤聞言眼角笑意更深,“吃完早飯就讓七符和溪狗陪她到城外六榕寺去求平安簽了,走時珍哥說要給寺裏頭的菩薩都把頭磕了,保佑你順順當當地生產!”

宋知春還想交待幾句,就感覺肚子猛地一抽,待緩了一緩,肚皮卻痛得更緊了,忙捉住顧嬤嬤的手大口吐氣道:“這回只怕是真的要出來了!”

屋內墻角香爐裏的蘇合香靜謚地燃著,白色的細煙裊裊地升騰,開竅辟穢的辛香彌散開來。傅家大哥以過來人的身份揶揄道:“看你這副模樣怎麽和頭次得孩兒一般,莫怕!女人生孩子就這樣,那年你大嫂生念宗時嚎了兩天兩夜,到現在不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