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月至中天, 前半夜退去的潮汐又緩緩漲漫而起, 漸漸將腳下礁島淹沒。

裴右安和嘉芙站在高處,目送載了董承昴和蕭彧的小船漸漸遠去。

少年立於船頭, 依依不舍,一直望著礁島的方向, 直到站了那兩人的礁島越行越遠, 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嘉芙上半夜坐過的那塊石頭, 已被潮水淹沒, 舢板漂浮而起, 船體隨了海水拍擊礁石卷出的暗波左右晃蕩,發出輕微的水浪之聲。

裴右安帶她回到了船裏。

明早,楊雲會趕著馬車再次出城, 接他二人回去,今夜剩余的幾個時辰, 兩人便在船上渡過了。

小舟被舟底暗潮推著, 往岸的方向,緩緩飄蕩而去。

嘉芙躺靠在裴右安的懷裏, 身上蓋著他的衣裳,困了,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裴右安一夜未曾合眼。

大部分的時間, 他低著頭,望著懷中人被夜色勾勒出的半張睡顏, 在她仿似因為做了什麽不安的夢, 閉著眼睛也將臉兒胡亂往他懷裏蹭時, 輕拍她的後背,直到她再次安然入睡。

嘉芙醒來之時,船已回到昨夜那片淺灘間的海坳裏,天大亮了。

昨晚兩人坐過的馬車,停在遠處的刺桐林畔。

舢板隨著海波慢慢飄蕩,越漂越遠,徹底消失在了茫茫的海面之上,昨夜的的一切,金面龍王,還有那個名叫彧的少年,想起來,仿佛也只是昨夜泛舟海夢的其中一部分而已。

兩人回城,馬車經過城門的時候,那裏仿佛新張貼了一份官府的告示,前頭聚滿了人,有人吵吵嚷嚷,有人唉聲嘆氣。

裴右安叫楊雲停下馬車,片刻後,楊雲回來說,州府告示,即日期閉港,禁止所有船只下海,至於何時恢復,並未提及。

上次倉庫失火,甄家損失不輕,如今又要禁海,對甄家影響愈發巨大,甚至可謂斷了財路。嘉芙見裴右安眉頭微皺,仿似在想著什麽,怕他為難,忙道:“哥哥上回遭了那事,全家都還心有余悸,加上祖母身體欠安,家裏正想緩一緩的,也想過官府會有通告的。既出了,慢慢等就是了。”

裴右安回過神兒,微微頷首。

到了甄家,兩人進去,洗漱換衣完畢,劉嬤嬤和檀香領丫頭送來飯食,整齊地擺在小幾之上。

嘉芙早已饑腸轆轆,坐下便吃了起來,吃到那盤銀絲燴鴨,覺得鴨肉可口,順手夾了一塊,送到了他的嘴邊。

他瞥了眼近旁,見在旁服侍的下人早背過了臉去,一笑,張嘴接了,隨即夾了塊嘉芙喜歡的櫻桃蜜肉,放在了她的碗頭裏。

嘉芙含進嘴裏,也吃了下去,見他視線落在自己的唇邊,便下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舔去唇瓣上沾上的一點糖汁,沖他甜甜一笑。

裴右安挪開了視線。

吃完飯,兩人去祖母床前探病。

胡氏這些時日,身體已漸漸好轉,陪了片刻,孟氏說有自己在,叫兩人歇著去。

裴右安叫人代回了陸續堆積起來的那些拜帖,閉門不出,陪嘉芙回了房,午睡過後,南軒窗下,他衣衫整齊,腰束鞶帶,依舊一絲不苟的模樣,嘉芙卻似午睡未曾饜足,杏面桃腮,青絲懶梳,身上隨意穿了條湖水藍的家常裙,露出胸口半寸月牙白抹胸,一雙玉足,未著羅襪,掛在榻沿之上,大半個身子,懶洋洋地靠在他的肩上。

裴右安給她講著棋譜,憑著記憶,一子一子地恢復了那日兩人在船上未曾下完就被她給抹亂了的殘局,絲毫不差,道:“當時你的前三十五手,下的很是不錯,我也尋不到破綻,只在三十五手後,急於設局,但經驗尚缺,於是出了敗招。我來教你,當如何勝我。”

他專心落子,眼睛盯著棋枰,不去看她,口中道:“……看到沒,你若這般走,打出的劫,對你來說便毫無顧忌。輸,不會損己,贏,有意外所得,此方為無憂之劫……”

嘉芙嘴裏含了顆梅子,一邊腮幫子微微鼓出,嘴裏嗯嗯個不停,小手伸向旁邊一只裝了荔枝、青梅、桃脯、榛仁等果子的十二格白玉嵌碧果盒,拈出一顆杏脯,翻了個身,仰面倒在了他的腿上,擡起一支玉臂,笑眯眯地將杏脯舉到他的唇邊。

裴右安的聲音斷了,他低頭,目光落到她的臉上,停駐了下來。

午後的暖風,夾了滿院的熏人花香,從窗口習習而入,輕輕卷動著半卷青簾,簾子發出細碎的嘚嘚叩窗之聲。陽光從簾格裏漏入,隨了晃動的簾子,跳躍著撒落到女子仰著的面上。也不知是春光太過明媚,還是人面太過嬌美,他一時竟有些晃了眼。

“棋道在修。起來,坐好。”

裴右安說,聲音有點幹,表情嚴肅。

嘉芙嘟了嘟嘴:“你吃嘛。”

裴右安撇開臉:“酸,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