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開了吧。”

一陣沉寂過後, 門後有人道了一聲, 聲低沉。

雖然嘉芙方才已經猜想門裏或許會是何人了,但在此刻, 便於此地,真的聽到那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之時, 她還是吃驚不小。

正逢歲末, 朝廷內事紛紜, 外務更是繁雜。半個月前起, 當裴家上下沉浸於太夫人喪慟之時, 諸多藩屬國,如高麗、安南、占城、流求等國,或酋長王子, 或是使官,陸陸續續地趕在這個時候入京朝賀, 此外, 孟木、烏斯藏等地也紛紛遣使而來。鴻臚寺接待,禮部每日安排覲見、饗宴, 皇帝日常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但此刻,門後傳來的那道聲音, 她聽的清清楚楚,竟當真如她所想, 便是皇帝蕭列。

裴右安的吃驚程度, 更甚於她。

聽到那聲音的一刻, 他那只執劍之手,便驀然停住。

那道話音落下,伴著門樞啟轉的輕微“吱呀”一聲,對面雙門,慢慢開啟,太監李元貴立於檻後,低聲說道:“裴大人,萬歲聖駕在此,你不得無禮。”

裴右安的目光,越過了李元貴的頭頂,落到其後那個站在雪地中央的人影之上。

那人身披鬥篷,從頭到腳,被黑暗遮的嚴嚴實實,起先一動不動,宛若一尊雕像,慢慢地,擡起雙臂,摘下了覆頭的鬥帽,露出一張中年男子的面孔,

清臒的一張面孔,雪光之下,泛出了層淡淡的青白之色,而雙眉愈顯鴉黑,目光在夜色之中,微微閃爍。

裴右安立刻收劍歸鞘,向著門裏納頭跪地:“臣叩見萬歲。方才不知萬歲在此,多有冒犯,請萬歲降罪!”

嘉芙也跟隨裴右安,跪在了雪地之上。

李元貴早側身,避讓到了一旁。

蕭列道:“不知者不罪。你二人起來吧。”

裴右安謝恩,帶著嘉芙起了身。一時間,門裏兩人,門外兩人,隔著門檻,俱都沉默了下去,氣氛陡然變得詭異了起來,片刻後,裴右安忽道:“臣白日在此,乃是處置根本堂中一株枯樹,免得傾覆殃及供奉在內的先祖蓮台,因天色晚了,下山不便,便與內子暫宿寺廟過夜,方才無眠,便攜妻前來吊祭姑母,不料驚擾了萬歲,萬歲不怪,實是臣之萬幸。”

他的語氣充滿恭敬,向皇帝解釋了自己為何會在這時候帶著妻子來了這裏,說完,兩道目光便投向了皇帝。

這院落,是當年裴文璟的病重彌留之地,從順安王一朝開始,漸漸荒棄,幾乎已經成為了裴家的私屬之地,除逢祭之時,裴家人牽頭前來祭吊,一年到頭,罕見外人。

今夜,裴右安攜妻來此憑吊姑母,天經地義,但半夜三更,當今的皇帝竟也現身於此,行跡又如此隱秘。

裴右安話中之意,呼之欲出。

皇帝依舊沉默著。

氣氛再次變得詭異,於嘉芙這個暗知內情之人而言,甚至仿似隱隱感覺到了來自皇帝身上的那一縷尷尬。

嘉芙悄悄看了眼被堵在門裏的那個身影,略一遲疑,朝門裏躬了躬身,打破這靜默,輕聲道:“臣婦不便留,先行告退……”

皇帝微微咳了一聲,一旁李元貴便開口了,道:“裴太夫人對萬歲曾照看有加,如今仙逝,萬歲悲慟不已,前些日便有意前來私祭,只是日常事務,千頭萬緒,竟片刻也不得閑,方今夜才得以出宮成行。方才到了寺中,又念及幼時與裴大人姑母無猜之誼,一時有感,故順道來此憑吊一二。”

嘉芙悄悄看了眼裴右安。

他神色如常,也看不出他此刻如何做想,只微微垂眸,恭聲道:“臣擾了萬歲。若無別事,臣便先行告退。”

他向皇帝行了一禮,攜嘉芙後退,一直退出七八步遠,方轉身,帶嘉芙而去。

嘉芙隨裴右安同行,不敢回頭,卻清楚地感覺的到,蕭列的兩道目光,仿似一直落在自己二人後背之上。

“右安,你且留下,朕另有話!”

出去了數十步遠,將要拐過甬道之時,身後忽再次傳來皇帝的聲音。

裴右安停住腳步,慢慢地轉過了身。

李元貴已快步而出,來到兩人近旁,對嘉芙道:“萬歲有話要講與裴大人,請夫人於此稍候,奴婢先伴著夫人。”

他的語氣,極是恭敬。

嘉芙忙道:“公公客氣了,我等著便是。”

李元貴雖是太監,但裴右安知他年輕之時,也是弓馬嫻熟,望了眼前頭那道立於院門之內的暗影,略一沉吟,向李元貴道了聲“勞煩”,隨即轉身,邁步而入。

荒園寒雪,天凝地閉,皇帝負手,立於雪地中央,神色凝滯。

裴右安向著前方那人再次下跪,叩首:“萬歲有何吩咐?”

蕭列仿似回過了神兒。

“你隨朕來。”他說著,轉身朝裏踏雪而去,推門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