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萬歲金口。老婦人代長孫, 謝過萬歲。”

裴老夫人坐起, 蕭列見狀伸手過來,卻被老夫人輕輕擋開。

她扶著床沿, 慢慢地下了床,最後五體投地, 跪於地上, 向面前的皇帝, 畢恭畢敬, 行了一個大禮, 久久不起。

蕭列身影亦是凝固,定定望著叩於地上的那顆蒼顱。

他張了張口,似乎還想再問什麽, 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半晌, 只是慢慢轉身, 腳步異常凝滯,一步一步朝外而去, 身影終消失在了門後。

裴老夫人依舊那樣俯伏於地,內室裏唯余燭火跳躍,死寂一片。

碧紗櫥後, 嘉芙手心後背,已然全部冷汗。她望著裴老夫人的背影, 唯恐皇帝又會轉回, 依舊不敢出去。

良久, 伴隨著一陣腳步聲,裴荃辛夫人等人湧入,看見老夫人跪地不起,忙上前扶起,將她放平躺回床上。見她臉色灰白,喂水的喂水,揉背的揉背。

老夫人睜眼道:“方才和萬歲只敘了幾句他幼時舊事,萬歲囑我安心養病,別無他事。我有些乏了,這些日也累你們辛苦了,大媳婦你且留下,我有幾句話要叮囑,其余人都散了,去歇下吧。”

辛夫人一怔,隨即應下。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面露微微惑色,似有些好奇不甘,卻不敢發問,終還是隨了裴荃,帶了人,陸續次第出屋。

房裏只剩辛夫人一人,立於老夫人床前,見她半晌不語,心裏略微忐忑,遲疑了下,上前道:“婆婆留我,可是有話要訓?”

裴老夫人從枕下摸出一柄鑰匙,遞了過去:“去打開那個櫃子,取出裏頭的匣子。”

辛夫人心下疑惑,接過,打開了靠墻一只上了銅鎖的描金櫃子,見裏面放了一只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檀木小匣,捧起,手感頗為沉實,到了床前。

老夫人命她打開。

辛夫人打開匣子,見內中又是一只金匱,一時不敢動,看向裴老夫人。

“打開。”

辛夫人小心地打開金匱,認出裏頭之物,一時吃驚,擡頭看向老夫人:“婆婆,這是……”

“這是當年太.祖開國賜給功臣的鐵券丹書,一剖為二,裝於金匱,一半賜給功臣,另半藏於宗廟。或免一死,或可求爵祿。當年不過賜下四面,裴家為其中之一。如今我要走了,手裏也無別物,這個留給老二,你拿去吧。若實在舍不得這爵銜,日後見機呈上,復爵也未可知。”

辛夫人呆住了,想接又不敢接,手停在半空,模樣有些怪異。

老夫人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辛夫人慢慢朝那匣子伸出手,碰到的一刻,見老夫人忽又睜開眼睛,手微微一抖,下意識地縮了回來。

裴老夫人盯著她:“我知你這些年有怨恨委屈,如今我要走了,最後送你一話,也是我這輩子經歷的最後一分感悟,人活一世,己算不如天算。望一切到此為止,若再執迷不悟,祖宗便是留了十面鐵券,怕也無福消受。”

辛夫人臉龐漲的通紅,立了半晌,朝床上的老婦人磕了個頭,緊緊抱住匣子,轉頭匆匆而去。

燭火搖曳,燈花爆裂,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

“出來吧。”

裴老夫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嘉芙終於從蔽身的碧紗櫥後走了出來,慢慢行到老夫人的床前,見她半躺半靠在那裏,望著自己,目含微微笑意,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撲到了床沿之前,緊緊握住她的一只手,低低喚了聲“祖母”,眼眶便紅了起來。

老夫人的五指冰冷,手心卻是滾燙:“這些年來,祖母心裏原本最是放不下右安。幸而如今有了你,祖母也算可以放下心了。”

嘉芙緊緊抓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會長命百歲的,阿芙和夫君,還要祖母的照拂……”

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奪眶而出,聲音亦隨之哽咽。

裴老夫人微微一笑:“傻孩子,人遲早都是要走的。祖母活到了這年紀,人間能享的福,也都享盡,只要你們往後都好,走了又有何憾。”

嘉芙不住搖頭,落淚紛紛。

老夫人反手,緊緊地攥住了嘉芙的手:“右安之出身,倘若日後被他得知,以他心性,祖母恐他畢生難解。倘若可以,祖母寧願一輩子都不讓他知道。祖母本也不該讓你承擔如此之重壓,但夫婦一體,祖母如今只能將他托給你了。萬一日後,他若因此歷劫,你要代祖母,好生照看於他,不離不棄,知道嗎?”

老婦人的神色,變得嚴肅異常。

嘉芙止淚,跪在了床前,鄭重道:“祖母放心,阿芙定竭盡所能,此生伴於夫君之側,不離不棄。”

老婦人凝視著她,唇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如此祖母便放心了……”

她仿佛累了,說完,慢慢地闔上眼皮,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