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怎的, 你不願再陪朕了?”

那男子一張英俊面龐, 堆積著人之將死的灰白陰影,他目光微涼, 看向那個跪在龍床前的絕色女子。

後宮佳麗三千人,她是他的唯一寵愛。

“稟陛下, 妾願意。”

那女子回說, 以額觸地, 長跪不起。

男子目露欣慰之色, 用最後的力氣, 將她抱入懷裏,懷著無限的遺恨和不甘,喃喃地對女子說:“阿芙, 莫怪朕。若有來生,朕必許你一個皇後之位。”

……

蕭胤棠大叫一聲, 猛地睜開眼睛, 從床上彈坐而起,滿頭冷汗, 因為恐懼,雙手甚至微微發抖。

“太子殿下,你怎的了?”

睡他身邊的一個侍妾被驚醒, 慌忙爬了起來,跪在旁邊, 用驚恐不安的目光望著他。

自從前次出了曹氏之事, 太子的性情愈發陰沉不定, 太子妃的病,到現如今也沒養好,平日不大露臉。東宮裏據說鬧鬼,曹氏住過的那屋,有時半夜三更,會傳出瘆人的哭聲,太監宮女,誰也不敢靠近,本就人人自危,不想半個月前,國舅又出了事,連累太子又遭皇帝申飭,私下之時,太子更是暴躁易怒。

蕭胤棠猛地轉頭,看了眼身邊的半裸女子,目中露出厭惡之色,說了聲短促的“滾”。

侍妾如逢大赦,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好,抓了過來胡亂掩住胸口,便慌忙下床,匆匆出了屋子。

方四更,正是夜最深沉的時刻。

蕭胤棠慢慢躺了回去,閉上雙目,卻再無半分睡意。

他的腦海裏,掠過了昨日白天的一幕。

昨日,宗室合陽王的母妃潘氏死去,朝廷訃聞輟朝一日,賜祭葬。蕭胤棠前去祭吊,遠遠看到了衛國公府的女眷。

其中就有甄氏,他夢中的那個女子。

去年去往泉州,回來之後,蕭胤棠便時不時會夢到甄家的那個女兒。

夢境很是奇怪。一開始,只是零星的,不成片的。他總夢到自己和她親熱。他貪戀她身子,也喜愛她的溫婉天真。

這原本也沒什麽,因當日她被他挾著同車出城之時,他便已經對這甄家女兒意動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漸漸地,隨著夢境的一再閃現,他隱隱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在夢中經歷過了另一個和現世互類,卻又有所不同的人生。

這個現世,她嫁給了裴右安,這世上唯一一個他有所忌憚之人。

而在夢中,她卻先是嫁了裴修祉,繼而被自己所奪,從此成為了他的禁臠,直到他登基,方不過兩年,因貿然親征胡人,意外受傷不治,臨時之前,他舍不得她,讓她隨了自己殉葬。

一切就此戛然。

這樣一個宛如經歷了另道人生的夢,之前模模糊糊。他想抓住看個清楚,但眼前總如蒙了一層迷霧。

但就在今夜,再次從夢中醒來之後,他終於清晰地抓住了一切。

裴右安,在他還是個少年,被蕭列帶到武定開始,在蕭胤棠的心裏,就埋下了不和的種子。

那時他就知道了,自己永遠不可能如父王期待的那樣,和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裴姓之人並肩而處。

那時他們之間還沒有沖突。他對裴右安的敵意,完全取決於人性而已。

蕭胤棠有才幹,又身為王府獨子,可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這也養成了他極端自負的性格。

他不能容忍旁人蓋過自己的出色。

而裴右安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

他有少年卿相之名,這個世人加在他身上的美譽,絲毫沒有誇大。在他來到武定,傷勢痊愈之後,很快便展現出了他過人的政務才幹,及至後來,他的軍事才能在武定起事和禦戰北胡的戰事之中,更是顯露無疑,如天上繁星,熠熠生輝。

蕭胤棠固然也很出色,但永遠也比不過裴右安。在裴右安的身邊,他注定黯然失色。

在他登基之時,裴右安已死去數年了,但聲望依舊不去。素葉城中,民眾為他所建的祠廟終日香火不絕,每逢他的誕日,民眾從四面八方趕來燒香,對著他的塑像頂禮膜拜,許下祈福心願。

死後的裴右安,在民眾的心目之中,儼然已經神化,變成了能佑護他們平安的偶像。

蕭胤棠登基之後,之所以不顧群臣勸阻,一意孤行也要親征胡人,很大程度,便是受到了長久以來屈居人下的那種極度壓抑心理的驅策。

他急於要向群臣和世人表明,他蕭胤棠並非不如裴右安,只是從前一直不得機會罷了。

除了嫉妒和懷才不遇之感,蕭列在這個外人身上所投的超乎尋常的關注和愛護,也令蕭胤棠極為不滿。

他甚至有一種感覺,倘若裴右安是自己父親的另一個兒子,那麽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拋棄自己,改而將裴右安扶上世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