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歲月不居, 時節如流, 又到一年仲夏時節,和風駘蕩, 草木生發。這日,雅州一處名為大邑的古渡之畔, 一條渡船載了十幾個要過江的渡客, 船夫以竿點岸, 慢慢將船推離岸邊, 正要往江心而去, 岸邊隨風傳來了一道呼喚之聲:“船家,等等!”

船夫回頭,見道上來了四五個人, 很快到了近前,一行人尋常打扮, 衣沾風塵, 其中一個略清瘦的年輕男子,眉宇沉靜, 目光明亮,剩余幾人都隨擁著他,瞧著應是領頭之人。

“船家, 回來!去對岸!”

他身邊一個男子朝著船夫大聲喊道,聲震耳鼓。

這古渡雖緊鄰路旁, 唯一的這條渡船, 也是從西岸到東岸的必經之道, 但因為地處偏僻,渡客不多,且江面遠闊,達數十丈之寬,江中水流又很湍急,來回一趟至少半個時辰,船夫有時一天也走不了幾趟,此刻見又有人來了,面露喜色,高聲應了一句,忙將船撐了回來,伴著濃重的本地口音,朝那幾人躬身道:“客官,我的船小,這趟最多只能再上兩人了,擠不下你們全部。江心水急,人多不利。”

其余人便都看向那年輕男子。他微微眯眼,眺了一眼莽莽對岸,點了點頭。

船夫說定價錢,忙吆喝先前上船的那些渡客都坐一起,給新上來的客人讓些位置。

那男子對身邊人道:“我和楊雲先過吧,你們等下趟。”向船夫道了聲“勞煩”,上了船尾。

這男子便是裴右安。七八天前,他離了烏斯藏,取雲川近道,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但這一段路程,因地勢險阻,多山多水,驛道不通,故行程不快,今日才來到了這去往東岸的古渡。

船夫忙躬身,連稱不敢,等人上去了,再次點篙,將船推離岸邊,隨後便隨水勢,慢慢地撐著渡船,朝對岸而去。

船漸漸靠近江心,風大,水流亦變的湍急,渡客裏有膽小的,便緊張了起來。那船夫卻是常年來回,面不改色,赤腳穩穩立在船尾,一邊撐船,一邊給客人說著當地掌故,他頗是健談,口才也好,船上渡客被他口中掌故吸引,漸漸倒沒開始那麽害怕了。

楊雲一向警惕,此刻人在江中,便護在裴右安身邊,靠在船舷上,打量了下同船之人,見船尾有個當地人打扮的少婦,二十出頭,膚色白皙,大約膽小,緊緊抱著懷裏包袱,閉目一動不動,其余人亦都是普通路人,看不出有什麽可疑之處,想到到了對岸,驛道便會漸漸恢復通暢,明日起可以馬代步,到時便能加快行程,慢慢放松下來之時,忽聽身畔裴右安問那船夫:“大叔在這裏可是掌渡多年?上岸後,不知離華陽府還有多遠?路如何走才方便?”

船公笑道:“我在這裏掌船半輩子了,問我你就問對了人!到岸後一直往前,過幾十裏地,有個三岔路,向東過去兩百裏,前頭就是華陽府了。客官可是去做生意?”

裴右安注視著船夫,微微一笑,道:“正是。多謝船公。”

船漸漸到了江心,船體被水流牽的微微晃動,船夫神色亦變得凝重,不再和人攀談,小心撐著竹篙,破水朝前,忽然,聽到“啪”的一聲,他手中那根小腿粗細的竹篙彎折太過厲害,突然從中竟折成了兩段,事發突然,誰也沒有想到,連那船夫似也驚呆,定定地立在船頭,一動不動。

船體驟然失了憑力,立刻就在江心旋渦裏打起了轉,船體左右晃動,船上乘客無不驚慌失措,那少婦更是尖叫連連。

楊雲一驚,但早看到船底橫了一條備用竹篙,喝道:“船公休慌!接著!”抄起竹篙,朝那船夫遞了過去。

船夫這才反應了回來,慌忙過來接篙,經過裴右安的身邊之時,竟然變生不測,只見他驀然彎腰,手迅速探進腰間,竟摸出了一把匕首,一出,匕尖便朝裴右安的脖頸抹了過來。

楊雲驚駭萬分,但立刻反應過來,大叫一聲:“大人小心!”,目呲欲裂,丟下竹篙,飛身就撲了過去,想要加以阻攔,卻是晚了,那船夫距離裴右安太近了,揮匕不過是在眨眼之間,動作又準又狠,哪裏還有半分船夫的樣子,分明是個訓練有素的殺手。

眼見裴右安就要血濺船頭,情況竟又有變。他似早有防備,眸底精芒一掠而過,身體一個後仰,匕鋒便揮了個空。那船夫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已被裴右安五指牢牢鉗住,只見他一個反手,伴隨著金鐵入肉的“噗”的一聲,匕首已刺入船夫心口,沒根而入,只剩匕把插在胸間。

船夫身形驀然凝住,自己的一只手,還緊緊地抓著匕把,看起來就仿佛是他自己插入心口,斷了性命。

船夫佝僂著身體,死死地盯著裴右安,雙眼裏滿是不可置信般的駭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