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個傍晚的意外, 於裴右安來說, 就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他靜如止水,一如常態。但在嘉芙, 從被他帶出門後這幾天以來的所有歡欣和雀躍, 卻如地裏剛鉆出的寸頭嫩芽, 還沒來得及在春風雨露裏舒展枝芽, 便已被一場倒春寒給凍住了。

嘉芙有些懊悔自己一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但也是因了他隨之而來的回應,讓她再次得了提醒。

她前幾日高興的早了。

裴右安對她好,容忍她, 體察她的小心思,甚至在她面前讓步, 譬如這次, 臨行最後一刻,還松口答應帶她同行, 但他設在兩人中間的那道壁閡,卻是如此的堅固,嘉芙幾乎看不到有破壁的希望。她更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可以慢慢謀他去喜歡自己, 為她所迷——況且說實話,在裴右安面前, 她對自己毫無信心, 除了一副前世給自己招致了不幸, 這輩子看著似乎也要在劫難逃的的皮囊,她還有什麽?裴右安那樣謫仙般的男子,怎麽可能會喜歡她,繼而答應娶她?

但嫁他的念頭,從第一天冒出來開始,就牢牢地在她心裏生根發芽,嘉芙無法擺脫這種想要靠近他,從而得以有枝可棲的誘惑。

到底該怎樣,才能讓他答應了自己?

這新的打擊,正如她那句未經頭腦便脫口而出的話一樣,來的猝不及防,嘉芙情緒難免低落,但有了前次負氣不去吃飯所得的教訓,這次學乖了,隔日,到了他快回的時辰,再次揚出笑臉去等他,等了片刻,遠遠看見他的身影出現了,旁邊還是昨天那個同行過的土司府少主安滄珠。

安滄珠是方才追上來和裴右安同行的。這是一個皮膚黧黑,濃眉高鼻,身材強壯的青年,一耳佩環,腰間系一短刀,刀鞘上鑲滿各色寶石。裴右安從前曾救過他的命,故他對裴右安很是敬重。

安滄珠說了幾句自己父親明日將和孟定土司伊桑的會面之事,隨後便問:“裴大人,你的表妹,她可有夫家了?”

明日孟木孟定兩大土司在邊境安龍關的會面,是由裴右安一手促成,因事關重大,方才一路行來,他一直在思著此事,忽聽安滄珠問這個,微微一怔,轉臉,看了他一眼,見這青年面露微微忸怩,兩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卻充滿期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論年紀,他比這位土司府少主也大不了多少,但在身畔這個渾身充滿了勃勃生氣的青年的對比之下,有那麽一瞬間,裴右安的心底,忽生出一絲淡淡的秋沉蒼涼之感。

他並不是很想和身畔這青年談論關於嘉芙的這種話題,但還是道:“她尚待字閨中。”

安滄珠眼睛一亮:“她家在何方?”

裴右安道:“泉州人氏。”

安滄珠一下就興奮了起來:“我知道泉州!我幼年時父親曾為我請過一西席,恰也是泉州人。我聽他講,泉州物阜民豐,船港比比皆是,每日數百上千船只出入,天下奇珍異寶,十有七八是從泉州而來!泉州有一甄姓巨富,專走海船,表妹恰也姓甄,莫非和那甄家有關?”

裴右安含糊道:“她家確實有幾條船……”

安滄珠搶道:“太好了。裴大人可否容我與表妹面談?我父親正欲購進一批香料,恐被人欺我地處邊陲,以次充好,表妹家中有船,想必也有香料的營生,由我直接尋表妹商洽,豈不正好?”

裴右安所居的客房就在前方不遠了,他遲疑著時,安滄珠擡眼,正好看到嘉芙站在門口翹首望著這邊,面露喜色,撇下了裴右安,自己疾步到了近前,喚了聲“甄表妹”。

嘉芙認出是昨天那個土司府的公子,見他笑容滿面地和自己招呼,還叫她“甄表妹”,口吻似乎很熟,一愣,看了眼後頭跟上來的裴右安,有點不明就裏,出於禮節,便應了一聲,行萬福之禮。

安滄珠忙擺手,開口先為昨天自己妹妹的舉止向嘉芙賠罪,說回去已經教訓過她,她再不敢來尋事了。

昨天的那場架,當時打的是痛快,過後裴右安也護她,沒責備她半句不懂事,但打完後,想自己活了兩輩子,臨了還和一個小姑娘這樣撕扯在一起,實在匪夷所思,更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本就不想提了,便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安滄珠也不是為了賠罪才跑來這裏的,起完了頭,道:“方才我聽裴大人說,你家在泉州,有船行走海外?我這裏正要購進一批香料,數目也不算小,且日後還會回購,不知表妹家中可願接這筆生意?定金交貨,一切都照你那邊的規矩走,若是方便,我這就能和表妹詳談。”

這沒頭沒腦的,嘉芙一愣,下意識地看向裴右安。

他就站在安滄珠的身後,神色平平,和平常差不多的樣子,嘉芙也看不出他是什麽意思,卻想也沒想,立刻道:“多謝少主美意。只是不巧,我家中雖也有幾條船,但這兩年走的貨裏,卻沒多少香料,這生意恐怕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