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趟北上,出發前雖已預留出足夠的路上日子,但為確保能趕上下月裴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壽,一路行程還是安排的頗為緊湊,從泉州港出發,走近海航線,過福州,等入江南,便轉入內陸運河,繼而直抵京城。

還在數月之前,宋家夫人就派了兩個心腹婆子來到泉州甄家,此番一道返京。

宋家雖是裴家的姻親,但甄家嫁女,他家怎又會派人同行,這說起來,還有一番掌故。

宋家女兒從前嫁給裴家長房次子裴修祉,幾年前病去了,留下個兒子,乳名全哥兒。宋夫人膝下只這一個嫡親女兒,女兒不幸去後,傷心不已,對全哥兒疼惜如命。

風水輪流轉。少帝沒了,順安王做了皇帝後,宋家因擁戴之功得皇帝重用,這兩年地位扶搖而上,權勢逼人,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衛國公府的落敗。

衛國公府的裴老夫人,這幾年已經深居簡出,不大管事了。長子衛國公多年前去世,二老爺掛個閑職,一邊是煊赫新貴,一邊是沒落世族,宋家難免漸漸自大,於禮節處開始怠慢,宋夫人常來衛國公府看全哥兒,每次過來,架勢十足,就差呼奴喚婢了,辛夫人心裏不滿,但兒子還要指望這前嶽家的提攜,故只能忍氣吞聲,笑臉應對。

兒子喪妻後,辛夫人便張羅起他的續弦之事,但如今的裴家,大不如前,新帝對裴家的不喜,明眼之人,哪個看不出來?京城裏的得勢人家,誰肯把女兒嫁來,何況還是做個繼室。

辛夫人挑來揀去,最後把目光落在了甄家上頭。

甄家因與二房孟氏的親戚關系,早年起就有走動,除了門庭不夠,其余條件,如今看來,再適合不過,兒子對甄家那個女兒也是滿意,若能娶進門,雖對仕途無大助力,但甄家有錢,恰是衛國公府現在的急需,實在就只剩個空架子了,要維持外頭好看,年年虧空,何況,低娶高嫁,以自家如今的景況,與其娶個要自己看她臉色的兒媳,還不如娶甄家女兒進門,畢竟,裴家再不濟,國公府的身份擺在那裏,甄家再有錢,也要承仰自家鼻息。

辛夫人盤算著親事,自然瞞不住宋家。宋夫人雖對前女婿再娶感到不快,但她手再長,也管不到這事,打聽了下甄家,確定這甄家女兒將來難對自己外孫有所不利,也就默認了下來,又聽了人勸,提出認嘉芙做幹女兒,給她擡個身份,既是對甄家的籠絡,也算是給裴家賣了個人情。

宋夫人紆尊降貴要認嘉芙做幹女兒,甄家自是要感恩戴德的,這才有了這倆婆子的此次南下。二人都是宋夫人的心腹,其中那個葉嬤嬤還是宋夫人的乳母。兩個月前到了泉州後,便狐假虎威擺起架子,“教導”嘉芙女戒女訓。

孟夫人自己出身於官宦之家,父親也曾做過地方大員,於這些豈會不懂?在孟夫人眼裏,女兒的樣貌品性,哪點比不上京城那些世族閨秀?知宋夫人不過是在借機立威,好讓自家女兒明白,日後即便嫁了過去,也休想壓原配一頭罷了。心裏不快,面上卻不敢表露,反而把這倆婆子當菩薩似的貢起來,每天好吃好喝招待。

這趟北上,船上除了帶著為裴老夫人預備的壽禮,另給宋夫人也備了一份厚禮,犀角、象齒、翡翠,珠璣,另有綢緞,香料,無不是頂級寶貨,至於這倆婆子,上船後就安排住進上好的艙房,派丫頭服侍,不敢有半點怠慢。

出來幾天,這日,船行到福建,風浪微大,那葉婆子本不會坐船,來的時候,就受了些苦楚,這趟回去,又暈船不適了,嘉芙聽聞,親自去探望,進去,見她腦門上貼了個狗皮膏藥,躺在那裏,嘴唇發白,兩眼直愣愣的,叫了聲嬤嬤,面露關切之色,坐到近前,拉住葉婆子的手,垂淚道:“全是為了我的緣故,才叫嬤嬤你吃苦了,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寧可這苦受在我的身上才好。”

葉嬤嬤吃下去的魚肉剛剛全吐了出來,嘔的黃膽水都出來,有氣沒力地道:“小娘子知道我的不易就好。實在是為了你好,我才大老遠地來了南方,遭的那個罪,我這輩子加起來都抵不過了。”

嘉芙不住地自責,說了許多的好話,臨走起身道:“嬤嬤你好生休息,我不擾你了,吃什麽喝什麽,盡管吩咐丫頭,船上都有。我不懂事,又沒見過世面,等嬤嬤身體好了,我還盼著多教我一些道理呢。”

葉婆子見她態度謙卑,處處以自己為大,心裏滿意,鼻孔裏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嘉芙也不以為意,叮囑自家派來的小丫頭好好服侍嬤嬤,囑完起身,一不小心,荷包掉到了地上,口子原本就沒系牢,一下松開,裏面掉出來一只黃符。

身上配著寺廟求的吉符,原本再尋常不過,但嘉芙卻仿佛有些慌張,見東西掉出來了,忙彎腰撿了起來,又迅速背過身,塞回荷包裏,緊緊地攥在手心,這才轉頭,若無其事地告了聲罪,出了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