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2/3頁)

冥想是用以清除內心雜念和欲望的一種途徑,穿過泥沼,回到原始的狀態,那時的他是什麽呢?也許是一只青鳥,也許是一粒沙。本應該心無一物,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殘存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子裏飛速旋轉。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進屍林的,但記得那麽多的修行者,沒有一個願意理睬他。他走過一片水塘,終於在塘邊遇見一個正在看蝌蚪的人。那是個少年,十六七歲光景,長著一張十全十美的臉。見了他,很高興地對他笑,說他養的蛤蟆生孩子了,邀請他一起觀賞。

他不明白蝌蚪有什麽好看的,但因為寂寞,還是和他一起在池塘邊蹲了一下午。那麽無聊的事,他覺得自己以後肯定不會再幹了,誰知犯傻也有癮,後來他跟著他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屍林裏的人都在獨自修行,只有他們,永遠形影相隨,時間都花在看花看草上,根本就是不務正業。安瀾說:“齊光,你看他們,一個個休行修得愁眉苦臉,眼袋都快掉到肚臍眼上去了。我們用不著這樣,說說笑笑就能成事,因為我上面有人。”

他失笑,“你是有人,我不一樣,我還是得修行,但願能早日修成正果。”

“我有人不就是你有人麽。”他拍拍胸脯打了保票,“我給你加持,不管成仙還是成佛,我一定帶你一起。”

果然他說話算話,飛升的時候拉了他一把。其實他進屍林,原本是想修成佛陀的,結果莫名其妙成了仙。很長時間他一直想不通,“為什麽我們要成仙?”

“成仙可以娶老婆。”

理由真是牽強,有誰修行是為了娶老婆?不過既然已經選了這條路,也只有這樣走下去了。

秋水長天,物換星移,倏忽七千年。這七千年裏他們誰也沒有娶到老婆,因為道行越深,參悟得越透,就越不需要愛情。

蓬山的世界很清靜,鳥鳴啾啾,清風過樹。大司命的工作比瑯嬛君多,他在奮筆疾書的時候,聽見安瀾在外面長街上放聲高唱:“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

七千年相伴,他們的性格越來越像,甚至常有人認錯他們。窗外的風翻動案頭的書頁,嘩嘩一陣清響,他蘸了墨,順口低吟:“同為遊冶郎,只緣早相識。”

有時候覺得自己像他的影子,籠罩在他的光輝之下。說不上喜不喜歡,只是覺得被命運捆綁著,相伴成了必須。安瀾天資獨到,太聰明的人,做什麽都不需要廢力氣。自己的修行還是差了一截,他只好加倍的努力,獨自在通往殊勝的道路上發足狂奔。

但參悟得再多,也不能消除他陰暗的一面,他的性情中本來就隱藏著乖僻,像追雲的風箏,天壤之別,久而久之會生嫉恨。

頭腦清醒地看清自己的弱點,比稀裏糊塗更讓人痛苦。如果自己不能爬得更高,就希望常被拿來作比較的人降落下來,甚至降得比自己更低。恰在這時,龍王鯨一族窮途末路,來蓬山求他相助。他以玄黃筆修改了推步書,那筆只有瑯嬛君才能用,寫完的那一刻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想要出事了。

天界傳喚了瑯嬛君,安瀾在九天上應對的時候,他匆匆進瑯嬛,翻看自己的仙籍。沒救了……仙籍斷在這年春。再去查三生,連看都沒來得及看,趕忙都劃掉了。

門前一個綠影一閃,他心頭蹦起來,“誰!”追出去看,是一個瘦弱的女孩,楚楚的大眼睛望著他,顫聲指責:“明明是你!你想害他!”

這竹葉青是安瀾的新玩意兒,夏天放在臥房裏,能令滿室生涼。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竟能和窮兇極惡這個詞沾上邊,他打算殺了這條蛇,反正她本來就是妖。但她在蓬山待得太久了,這裏的地靈和仙氣滋養了她,殺她不像殺外面的妖那麽容易。

他撚了指訣,引天火想燒死她,結果她慌不擇路,闖進了瑯嬛。從一念之差,到罪無可恕,前後只需要幾個時辰。那渾身帶火的竹葉青點燃了瑯嬛,他看著聖地冒出滾滾的濃煙,火勢越來越大,紫府弟子的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他倒退幾步,趁亂逃出了方丈洲。

陳年往事,一度羞愧到不敢回憶。告訴樅言的當然也不是全部真相,人嘛,六欲在身,總要挑對自己有利的說。離開紫府後他躲在甘淵,惶惶不可終日,那天安瀾騎著風馬獸過來,向他拔出了天岑劍。

後面的恩恩怨怨,無非就是如此,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他被打入八寒極地,他們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天要他懺悔,做都做了,為什麽要懺悔?等他得到龍銜珠,走出八寒極地,他便決然跳進輪回,徹底和這一世做了了結。

可惜,命運這東西,好像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你。兜兜轉轉故人又碰面了,他本以為重生後那人再也認不出他,可是一見面就知道不可能。他看著他慢吞吞走過來,一路上左顧右盼,還是那個脾氣。到了面前,一個眼神的交匯,心底便都明白了……他長長嘆了口氣,想道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但又無從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