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2/3頁)

暮色漸起,她在昏沉的天光下悲鳴。狼群聚集在周圍,靜靜看著。一頭年輕的公狼上來嗅,拿鼻子頂了頂父親,無法催促它起身,急得團團轉。死亡的氣息終於籠罩住狼群,它眼裏湧出淚,然後蹲坐下來,對著升起的圓月發出淒厲的嚎叫。

整個雪域回蕩起狼的夜哭,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無盡綿延。崖兒抱著白耳朵的屍體枯坐了很久,直到新的狼王過來舔舔她的手,她才擡起頭來。

雪狼群是存在契約關系的,這樣的示好,表示新的狼王會繼承父親的遺志統治狼群,同樣也會傳續父輩建立的友誼。

崖兒在新狼王的頭頂撫了撫,它有一雙海般深藍的眼睛,身形還沒有那麽強壯,但已有其父的氣勢和威望。

狼群把白耳朵的屍體帶到狼冢,這裏有無數的墳塋,是狼群世世代代葬身的地方。新狼王親自刨坑掩埋父親,狼爪下的泥土混著積雪漫天揚起,它在混亂裏無助地低吟,失怙的孩子實在可憐。

白耳朵下葬了,它到那個世界做王去了。崖兒站在它的墳前,握著拳道:“我會替你報仇的,絕不讓你白白犧牲。”

雪域其實並不是只有一個出口,另一個遠而且隱蔽,以前的幾代狼王怕約束不了狼群,刻意把那裏掩藏起來。現在她要用了,兩界山外有伏守,不能冒這個險,只有從那裏悄無聲息地離開。新的狼王親自把她送進那個洞窟,那是連通雪域和外界最直接的通道,不過不那麽平順,要費點周折,但絕對安全。

洞窟很深,約摸有兩三裏光景,路上布滿濕滑的青苔,必須扶著崖壁,才能勉強保持平衡。

雪域的寒冷,在洞窟的前半截被放大了數倍,濕冷直往筋骨裏鉆,比手捧積雪淩厲得多。但到後半截時有所改善,再往前一程,逐漸聽得見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響了,她垂首看了新狼王一眼,“小三,你回去吧,後面的路我自己走。”

是啊,接下來的路還是得由她一人走完,不單要報仇,要奪回圖冊,更要找回她的安瀾。也許她的一生都要在這種顛躓和拷問裏度過,但只要還活著,還有一口氣在,她至死都不會放棄。

小三停下步子,仰頭看她,眼神有些依依不舍。崖兒蹲下來,在它脖子上摟了一下,“我很對不起你,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父親不會死。”

它發出淒鳴,舔舔她的臉,悲而不怨。

崖兒揮手和它作別,一個人擎著火把向洞穴深處行進。濤聲愈發激昂了,迎面的空氣中夾帶著鹹濕的氣息。她滅了火把,夜的微光從石縫裏照進來,一掌擊碎堵住洞口的巨石,只聽碎石落下去,略隔一會兒才得到遙遠的反饋。洞口狂風呼嘯,她扶著崖壁邁前一步,無垠水域闖入眼簾。猩紅的一輪月亮堪堪懸在水面上,底下是恣肆的汪洋,水波層層趕赴著,掀起驚濤駭浪。

這洞口鑲嵌在臨水的懸崖上,離水面約摸有二十來丈。往下看,壁面垂直,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她腕上的跳脫至多懸掛到一半高度,再往下,就只能靠她見機行事了。

鷹爪穩穩勾住山崖,她順著絲線慢慢往下。長風從鬢邊呼嘯而過,垂眼一顧,正下方有礁石也有海水,必須找準水域才能跳下去,否則連命都保不住。跳脫內部的線軸和外殼摩擦,發出噝噝的聲響,她不敢造次,勉強找到潦以借力的凸起,一點點下到了能供她掛靠的最低高度。

月色下的海水折射出粼粼的波光,有水的地方便有反光。估量再三找準了跳落的位置,毅然收回鷹爪。她要離開這裏,離開這裏才有活動的余地,才能找回圖冊,再上瑯嬛。

轟地墜入大海,還好她水性尚可,又是做好準備的,雖然嗆了一口,但不至於讓她陷入昏聵。隆隆的水流沖擊耳膜,有恐怖的回響,她不知自己下墜到多深,等定住身形後奮力拍水,漫長的上浮,幾乎耗光肺裏的空氣。終於一掙,掙出了水面,她沒命地喘氣。手腳已經綿軟無力,便仰著頭,隨波飄蕩,像具浮屍一樣。

無淚可流,這冷透的人生,把她鍛造成了一塊生鐵。每次給她希望,都是為了成全接踵而至的,更大的絕望。她漠然看著深藍色的天空,等到力量逐漸恢復,才翻轉過身,拼盡全力遊上岸。

這裏是水木洲的地界,離王舍洲千裏之遙,沒了胡不言,全靠騎馬跋涉。

找馬代步是件很容易的事,雲浮十六洲處處遍布對神璧感興趣的人,殺了一個,馬就空出來了。水木城外廢棄的伽藍寺裏,兩個夜行的劍客停下來歇腳。天氣很熱,連火都懶得生,長蟲一樣癱在殘垣斷壁上,就著月光喝酒。

“傻子才死盯著雪域不放,人那麽好抓,也等不到二十二年之後了。”其中一個說,咕咚咕咚連悶好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