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2/3頁)

每每說起以前的事,都仿佛前世今生般,總有無法擺脫的鄉愁縈繞心頭。他知道她不如意,擡手撫她光禿的後腦,吻她傷痕斑斕的額頭,“小情,我一直覺得愧對你,是我害你背井離鄉。”

懷裏的人緊緊依偎他,臉頰貼在他滾燙的胸膛上,“別這麽說,錯不在你一人。離開熱海,終究是好的,如果留在那裏,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在一起。像現在這樣,醒來就看見你,以前怎麽敢奢望……”

頭頂上的人長長嘆息,人的命運就是如此,那麽多的坎坷和不完整,誰也不是生來完美的。可是一千個人,有一千種處世態度。有的人安於現狀苟且度日,有的人卻寧願打碎一切,把不完整拼湊出個完整來,即便那完整細看傷痕累累。

直到今日,他還是感念她曾經的一片情。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這樣的人,還有機會遭遇愛情。然而有些東西,該來的時候呈萬馬奔騰之勢,迎頭把他撞了個趔趄。最初見到她,是在一場家宴上,她那麽嫻靜美好,望向他時,眼眸純凈明亮。仁慈的人,對誰都沒有偏見,不像那些流俗的愚夫鄉婦,憋著笑,看猴子一樣賞玩他。他盡量裝得大方,反正二十多年來習以為常,他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可是他從那雙眼睛裏看見自己的倒影,頭一次那麽清晰地,看清自己的粗蠢和矮小。一瞬心裏的堡壘垮塌了,原來再多的贊譽,都抵不過實實在在的一句“侏儒”。

他的兄長,熱海王府的世子,人頭豬腦,資質平庸。可他四肢健全,坐享一切榮耀,他要迎娶身為花魁的她。她對未婚夫基本談不上感情,必要的寒暄和笑臉,僅此而已,但同他在一起時,卻有說不完的話。他們在精神上是契合的,他為她畫畫像,他聽她低吟淺唱,春花秋月娓娓道來。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子,有一天同席而坐,她捧住他的臉,吻了他的唇,叫他“盧郎”。

破空一擊,擊中心臟,他狼狽又慌張。然而不敢逃跑,怕她看見自己陀螺樣邁不開的雙腿,怕她熱情消減,自己成為她茶余飯後的笑談。他翕動嘴唇,想喚她一聲“阿嫂”,她把細細的食指抵在他唇上,然後撫摸他的臉頰,嘆息著:“如果你是他多好。如果你能同我並肩看落日多好。”

再後來,用以大婚的新房燒了,照恒也死了。他開始尋求完美的偏方,直到今天。

一切順理成章,一切非同凡響,唯一遺憾的是計算失誤,大火燒毀了她的容貌,連帶那頭如雲的長發也不見了。不過沒關系,這世上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是不能補救的。她總是悲傷地問他:“我的臉成了這樣,你還愛我麽?”

他說愛,很愛。視線投向帽筒上的假發,濃烈嫵媚,傾瀉而下,曾經那也是別人的真發。

他安慰她:“只要找到神璧,你就會變得和以前一樣美,我保證。”

那疤痕阡陌的嘴角漾起一個姑且能稱之為笑的笑,她在幻想著自己換上那張臉後的輝煌,而他卻萌生了一個念頭,希望把她的整顆頭都換了。

當不完美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大概一切都能變得情有可原。他的人生是縫縫補補的人生,她需索無度,依著她的喜好,他的身體換了一次又一次,如同換一件衣裳。她熱愛的是他的這顆頭顱,這張臉。他還記得第一次冒險,腦子裏有殘存的意識,半開半闔的眼睛看見她欣喜地捧起他的頭顱,對他那具幼兒般的身體不屑一顧,甚至因為妨礙她通行,還踢了一腳……

他微笑,溫柔地撫摸她疤痕虬結的後腦,“我們都在等,都在期待。只要找到合適的臉,就不用再吃那些肮臟的人肉了,從此安安靜靜變老。”

可她卻並不贊同他的話,“風華正茂,為什麽要變老?”

只要有了牟尼神璧,以它殺人無形的鋒利,可以讓一切天衣無縫。他們再也不怕耳後會留下難堪的蚯蚓線,不怕脖子上昭然若揭的接口。從別處奪來的部件都能合情合理成為他們自己的,什麽都能換,為什麽還要變老?

他含笑看她,一貫縱容的態度,“好,你說不老就不老。”

她埋在他胸口的笑,混合著猙獰的面目,有種譏諷的味道。再三回憶那天看見的那張臉,雲浮第一美人的女兒,果然無可挑剔。不見倒還好,見了便心心念念,像女人看中了簪環華服,幾乎一刻也等不及了,最好伸手就能夠到。

她搖撼他,“盧郎,還要多久?”

他說用不了幾天了,“等她把神璧送來,咱們就留下她,永遠留下她。”

想想那光潔的臉孔,鮮嫩的肉體,兩人俱是一陣激蕩。

她糾纏上來,只要一歡喜,就愛做那事。缺乏了新鮮感,便吵著要他換身子。他在揮汗如雨的時候想,也確實到了該換的時候了。等到那一天,萬象更新,一切回到原點,他要帶著她離開這是非之地,找個世外桃源避世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