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2/2頁)

他沒發現她是怎麽貼上來的,一眨眼就到了面前,一抹輕柔的分量壓在他膝頭,她兩腿圈上他的腰,哀戚地舉著手讓他看,“我受傷了,仙君的鳳凰昨晚燙傷了我。”

他沒忘記她在鳳凰台上是如何驍勇,淩厲的攻勢出於凡人之手,很讓他驚訝。那兩柄劍的劍靈,不是經年累月磨礪而成,是某種靈力煉化的。劍靈一成,至死追隨主人,她連劍靈都煉得出來,還來喊疼?

他調開了眼,“日落時候,本君要去看看比翼鳳。”

崖兒很不滿意,“仙君不先看看我的傷勢?”

這點小痛,就別無病呻吟了吧!他把她摘下來擱在一旁,站起身道:“不知君野和觀諱有沒有受傷,它們不會說話,也不會告狀,本君更擔心它們。”

崖兒氣鼓鼓抱怨:“我是奉命去鳳凰台灑掃的,被仙君的靈寵所傷,仙君難道不該先安撫我一下麽?”

紫府君終於還是拗不過她,她委屈地擎著小臂遞到他面前,只見那皓腕纖細脆弱,皮下青色的血管蜿蜒交錯,乍看上去皮膚半透明似的。至於傷痕,他找了又找,“在哪裏?”

崖兒努力地指給他看,“喏,這裏!”睡了一覺好像愈發淡了,但細看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就那麽一片,幾乎還原成了原來的膚色,還算得上傷痕麽?他擡起眼,拉長的臉和空洞的眼神,充分表示了他的漠不關心。

崖兒看他的表情,覺得受到了侮辱,“仙君,決一死戰嗎?”

紫府君搖搖頭,“我是讀書人。”

“那我這傷……”

他說“我給你治”,把手蓋上去,不需要折損任何修為,甚至只是做做樣子。這下她終於稱意了,在他還沒移開之前,纏綿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了他手背上。

立起手指,尖尖的一點嫣紅如櫻桃,在他手背上緩慢遊移。做得再風情,眼睛卻是怯怯的,她說:“仙君真好,我胡攪蠻纏,你也不生氣。”

紫府君心平氣和地抽回手,“琉璃宮裏沒有太多規矩,一切皆隨心意,但你不能太過分,過分了我也還是會生氣的。”

她愣了一下,“我過分了麽?”舉起手晃了晃,戲謔道,“仙君先摸我,我才摸回來的。再說你我這樣交情,太較真了多傷感情。”

紫府君好像被她說懵了,交情?似乎也沒有什麽交情,感情當然更談不上。女人指鹿為馬的本事太神奇了,他覺得有理說不清,幹脆不理會她了。

轉身朝殿外走,外面不知何時風起雲湧,露台上煙氣縈繞著,他一身素衣站在那裏,缺一古琴、一香爐,就能入畫。

崖兒跟在他身後踮足看,“好像要下雨了……”

春天本來就多雨水,加上將至驚蟄,雷電來去總帶著水澤。紫府君看了半天,得出一個結論:“夜裏要關好門窗,早點睡覺。”

崖兒側目看他,面孔不蒼老,眼睛也是鮮活的,可話裏總帶著生無可戀,也許這就是神仙的味道。

“仙君。”她拽了拽他的衣袖,“活得太久,是不是了無生趣?”

紫府君長長嗯了聲,崖兒以為他會說是,豈知只是他長篇大論的前奏。

“我的人生,從二十七歲谷雨那天開始循環往復,至今不知多少年了。這些年會遇見一些人,有一些新奇的經歷,了無生趣倒不至於,畢竟每段經歷都不一樣,每一個人也各不相同。但不管走過多少路,最後都要回到這裏,回來後面對浩大的琉璃宮,一個人獨處也很有趣。我春天看蚯蚓,夏天看花,秋天看落葉,冬天看雪景,一年一年就這樣過。只要你有一雙發現美好的眼睛,哪裏都有快樂。比如雷聲,低沉時像人走過蒹葭彌望的河澤,腳底下有氣泡,一踩就蹦起來老高。比如細雨,篦子梳理頭發的時候,也能聽見差不多的聲音……”

崖兒頭昏腦漲,很佩服他這種時時能找到樂子的態度,“可是仙君很寂寞,因為越寂寞,解釋得越多。”

她笑盈盈望著他,紫府君有種被戳穿的尷尬,但他絕不承認,橫眉冷眼道:“謬論!”

崖兒卻並不在意,靠得更近一點,溫言說:“仙君以後不用害怕寂寞,我來了,可以一直陪著你。”

他不說話了,臉上露出冷嘲的神氣。也不過一刹那,又恢復了慣常風流自賞的樣子,甚至沒有接她的話,負手回殿裏去了。

他說打雷,果然入夜後雷聲大作起來。可不是光腳踩泥潭的響動,大概因為九重門上地勢高,離天也更近的緣故,一道道閃電在雲層邊緣飛快蔓延,陡然沉寂下來,然後天上地下共鳴成一片。人就像笸籮裏的豆子,隨手一拍,震得一蹦三尺高。

波月閣以前對他們的訓練嚴苛,冬夜鳧水,雷暴天裏伏擊,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可是女孩子太過鐵骨錚錚,缺少嫵媚,會喪失很多好時機。她不怕惡劣天氣,卻懂得善加利用,沏上一壺茶,端著茶盤深夜到了紫府君殿門上。也不進去,只是遲疑徘徊,一雙愁腸百結的眼睛,欲說還休地隔窗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