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2/3頁)

他腳下從容,層疊的袍裾從白玉磚上逶迤曳過,翻卷如浪。崖兒跟在他身後,他負手前行,一道金邊鑲滾的袖襕覆住手腕,露出微微蜷握的五指,那手指襯著垂落的烏發,顯得尤其清瘦修長。

她心不在焉,“至少你知道他們活著……”

他連頭都沒回一下,“和死了沒什麽兩樣。”

隨性的脾氣,連安慰人的話都不惜自損三千。

崖兒一怔,堅硬的心霎時柔軟。沒來方丈洲之前,確實忌憚這位紫府君的大名,以為他遠離塵世,必定喪失了血性和人情味。可是現在看來,倒和那天面對狐後生時的胡諏不謀而合了,一個沒有架子的地仙,很好相處。

“長廊盡頭就是琉璃宮。”他偏頭道,“我住一間,剩下的隨你挑。”

所謂的琉璃宮,並不只限於一處宮闕,這樣烏泱泱的一大片都算在其內,但是沒有具體的命名。後來崖兒走過一遍才知道,每一處都用數字編了號,欠缺些美感,但是精準直接。

九重門上的世界,要比碧梅那一片更潔凈。九重門外弟子雲集,充其量是帶了點仙氣的凡塵。九重門上雲海浩渺,宮室更巍峨,畫堂更高深,甚至連樹,都是無根而生的。

她掖著袖子喟然長嘆:“在這裏住久了,不是仙也成仙了。”

紫府君回眸一顧,眼裏星芒漫溢。微停留了會兒,又調轉開視線,涼聲道:“可惜很少有人耐得住寂寞,寧願少活幾年,也要到紅塵中去歷練一番。”

所以他一個人守著九重門上的瑯嬛,因為深知道那些入門弟子甚至三十五位司命,到最後都可能成為過客。這麽一想,竟覺得做神仙也不容易。

“仙君沒有離開過方丈洲吧?”她在身後亦步亦趨追問。

他慢慢走過長街,寬坦的路面約有兩三丈的面闊,只是兩掖沒有依傍,如同臨水的長堤,直而孤單。長街的兩側懸浮著瑯玕燈,縱向連接成陣。夜明珠發出的光透過打磨得極薄的珠石燈罩,散發出看得見絲縷的、湛藍色的流光。

路過一盞略暗的燈,他止住步子伸手,那燈自發降落下來,停在他手上。揭了罩子沒處安放,順手遞給她,自己卷起袖子細細擦拭明珠。珠玉蒙塵,擦擦就亮了。果然移開袖子又見明珠大放光明,崖兒忙把燈罩扣上去,他隨意往上一拋,瑯玕燈重新歸位,這琉璃宮的一切,好像從來就是這麽一成不變,有條不紊。

“離開過。”他到現在才抽空回答她,“很久以前去過孟門一帶,那時候龍門未辟,呂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荒涼,沒什麽好玩的。”

崖兒內心驚動,他說的,好像是上古時期吧!

“仙君……”

他嗯了聲,轉過身來,瑯玕燈下的面孔白凈剔透,脈脈一笑道:“什麽都別說了,我今年二十七。”

真的活得忘了年紀,其實也不是。主要是年紀對他來說沒有特別的意義,活得再久都是虛度光陰,所以遇見斤斤計較的人,他就不大喜歡。

崖兒經過了最初的驚訝,不再覺得有什麽稀奇了。連樅言都是八十歲才成年,瑯嬛存在了多久,根本不用去考據。

她換了個輕快的語調:“九州之外有個雲浮大陸,大陸分十六洲,我是從其中一個洲來的。仙君很久沒到人間行走,不知道外面的情況,雲浮現在很繁華,仙君要是有興致,可以出蓬山看看。”

紫府君臉上露出迷茫之色來,“雲浮?《九州魚鱗冊》上記載過,惡山惡水,不毛之地。”

說起魚鱗冊,崖兒心裏便一沉。這世界很大,九州四海、六合八荒,每一片土地和水域都有明確的劃分。她要的《四海魚鱗圖》,就是其中之一。丘段田畝、山嶽河流,每天都在發生變化,圖冊也會跟隨這些變化自行調整,可見這位府君雖然守著瑯嬛,但不愛看書,記憶還停留在很多年之前。

他不去翻動,倒也好,她笑道:“早就已經不一樣了,現在的雲浮有詩歌美酒,也有快意江湖,再不是蠻荒之地了。”

紫府君點了點頭,並非對那繁華世界不感興趣,只是因為瑯嬛重地,須臾不能離了他的看守。況且他們這類修行者,九州之上任意縱橫,九州之外是生州,也就是凡人所在的紅塵深處,進入之後諸多禁忌,對他來說太麻煩,情願不去。

長街盡頭是一片無邊的平台,踏過台階便直上琉璃宮。他行至廊下,回身囑咐她:“琉璃宮各處都能打掃,唯獨不能踏過那道結界。”他擡手指向瑯嬛方向,“那是紫府重地,未經允許膽敢闌入,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你要謹記。”

崖兒俯首道是,“青娘子也曾叮囑過我,仙君放心。”

紫府君是個不願意立太多規矩的人,難得來個姑娘願意留下打掃,他也不拿人家當雜役看,簡單曉以利害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