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2/2頁)

忽然一聲長嗥傳來,那是極其熟悉的,屬於雪狼特有的邀請進食的信號。這下子再也按捺不住了,狼群如離弦之箭,紛紛沖出樹林,沖向了戰場。

然而那嗥叫不是狼發出的,狼群沒有靠近,只在周圍壓身徘徊。之前草率拔劍的人已經伏屍在地,一手控住對手命門的女人繼而發出類似嚶嚶啜泣的聲音,仿佛母狼溫柔召喚狼崽離洞的鼓勵。頭狼微怔了怔,仔細看她的臉,終於辨認出來,猛然歡快地撲過去,低垂的尾巴左右搖擺剮蹭地面,揚起了漫天的雪沫子。

太陰幾乎要被嚇傻了,一則納罕於嶽崖兒驚人的精進,二則對忽然出現的狼群深懷畏懼。頭狼和嶽崖兒翻滾嬉戲的時候,那些狼兵狼將就圍著他打轉,利齒離他之近,腥臭的氣息全噴在了他臉上。

十四年沒見了,狼群的首領早已經更換。現在的頭狼長了雙白耳朵,崖兒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狼媽媽親生的孩子,當初和她在一個窩裏呆著,她天天抱著它睡覺。後來白耳朵被媽媽趕出去,很長一段時間它會偷偷溜回來和她見面,那時候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異類,在他們心裏,一個窩裏住過的,就是世上最親密的夥伴。

比起和人打交道,崖兒更喜歡狼,他們簡單直接,愛憎分明。

巨門的屍首,白放著也是浪費,她示意狼群進食,白耳朵首肯之後,十幾只狼一哄而上,轉眼把屍首瓜分殆盡,腸子都拖出去好幾丈遠。目睹了一切的太陰嚇得呆若木雞,崖兒說“走吧,帶路”,他跌跌撞撞把她帶到崖石邊,找到了三塊碎石堆疊起的簡易墳墓。

“是這裏?”她面無表情地問他。

太陰說是,“當初為了日後便於辨認,特意壘了三塊石頭。”

她顫抖著吸了口氣,雪域冰涼的空氣,激得她胸肺生疼。她慢慢點頭,“你的任務完成了,上路吧。”話音才落,兩彎旋轉的神璧俯沖下來,一個交錯又奔向天際。太陰撲倒在墓前,身下的雪很快被染紅,崖兒摘下他的腦袋,恭恭敬敬擺放在三塊石頭上,“我以仇讎之血告慰爹娘,二十年了,女兒接你們離開這裏。”

她磕了三個響頭,怕驚動爹娘,開始徒手刨挖。那塊山巖提供了極好的庇佑,雪域二十年的積雪,落到墳塋上只薄薄一層。她猩紅著淚眼,把土一捧一捧搬開,血淚和著泥沙,越往下卻越情怯起來。

這黃土下埋的不是別人,是她的生身父母。他們素未謀面,今天竟要以這種方式相見。她一直在想,雪域天寒地凍,他們的屍身有沒有可能保持完好。如果能,讓她有幸見他們一面,可真要是那樣,又是何等殘忍的一件事。

結果奢望終究是奢望,他們落葬時沒有棺木,多年下來早就成了嶙嶙白骨。回過頭去想,六歲之前她曾不止一次從這裏狂奔而過,如果那時爹娘在天有靈,會因無法相認感到難過麽?

她把屍骨捧進包袱裏,跪得太久難以起身。白耳朵在一旁嗚咽,撞羽和朝顏化成人形上來攙扶,囁嚅著喊她:“主人……”

她搖搖頭,“我不要緊。”仔細系好包袱的對角,背在身上。趁著天還沒黑,得走出這片雪域。

狼群送了他們好遠,她只是揮手,讓它們回去。

朝顏說:“為什麽不帶白耳朵一起走?我看它很喜歡主人。”

崖兒笑了笑,“這裏是它的家,它留在這裏能稱王,跟我回去只能當狗,將來它會恨我的。”

朝顏初開靈竅,好些東西一知半解。她看了看撞羽,他的臉上一派肅穆,看來他是聽懂了。

崖兒回到王舍洲,命人覓了一處吉地,作為父母最後的佳城。一切安排妥帖,她從正午站到次日清晨,雖然結局悲傷,但同穴而眠,他們的愛情是圓滿的。她原先不信世上有愛情,太多的薄幸男女遊戲人間,最終不過一拍兩散。但自己爹娘的不離不棄,又讓她看見另一種希望,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她母親一樣幸運。天地間好男人終歸是有的,但她恐怕沒有那樣的造化,得以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