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異鄉異客

馬車進入村寨。

從踏入寨子那一刻,三人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什麽叫做外人。

這感覺來自周圍的目光。

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來,來自大人、來自小孩、來自屋內、來自屋外,甚至從看不見的角落,都能感受到目光。

這些目光很復雜。

驚奇、探究、緊張、興奮……當然,最多的還是敵意。

目光若有穿透力,三人現在已成篩子。

宇文初心中苦笑。

他幾乎有種錯覺,自己就像民間早市上,剛擺出來的一塊好肉,正接受無數審視,以確定最終割下哪個部分。

這種感覺實在不好。

譚英譚傑坐在車外,更被看得一身冷汗。

敵意緊跟著馬車,有些顯然特別強烈,若不是沙央在車旁,那些人估計已沖上來。

宇文初暗嘆。

雖然在來之前,就料到會這樣,但真正來到之後,才發現比想的還要嚴重。

這一次入南疆,也不知是對是錯。

誰叫他已別無選擇?

如果不想死,這是唯一的路。可這唯一的路,如今看來也不好走,甚至,也許是一條死路。

前路未蔔。

他第一次感到力不從心。

這裏是南疆,沒有他回旋自如的余地,從踏入這片土地那一刻起,他每走出一步,都踩在生死線上。

生死的邊界已經模糊。

他又想到楚卿。

越到生死難蔔,他越忘了生死,越想起了她。他忽然很想見她,很想很想。

如果萬一……他將再也見不到她。

他忽然很後悔。

死就死了,人總有一死,他為什麽不留下?!留下來陪著她,看著她,認真地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哪怕什麽都不說,只是看著她也好。

只要能看到她。

然而如今,他卻在千裏之外,也許再也回不去,再也見不到她,只為了一個未必求到、也未必有用的解藥。

可他想活下去,不正是為了她?

為了她而來,卻也許會死,死在沒有她的地方,至死也見不到她。

那又何必來?!

求什麽解藥?還不如歸去!

歸去見她……

“譚英!”他下意識脫口。

譚英立刻回頭,看向車內:“公子有何吩咐?”

他一醒。

恍惚的神思一個激靈,猛然拉回現實,他望著車外一片蔥郁,整個人不由一怔。

歸去麽?

如今再想這個麽……

“公子?”譚英看著他,又問一聲,“公子有何吩咐?”

殿下怎麽了?

整個人像失了魂,黯然坐在車內,眼神那麽奇怪,好像在悲傷,又像在後悔,還有點像沉醉。

這是怎麽回事?

宇文初沒做聲。

他又沉默半天,才長嘆一口氣,緩緩向後一靠,閉上眼說:“沒什麽。”

沒什麽……

事到如今,只能這樣了。

譚英皺了皺眉,很想追問一句,但又不敢開口,只好說了句:“公子萬金之體,千萬保重才好。”

宇文初閉眼笑笑。

保重?

他在為誰保重?為了一個人,可那人卻不在。

馬車已深入村寨。

寨子深處林木更密,到處都是大樹,房屋反倒顯得稀疏,馬車越走越深,尾隨的目光越來越少。

沙瑪忽然跳下車。

前面有座大房子。

她一邊奔過去,一邊在歡呼:“阿媽!我們回來了,還帶了客人來!”

屋裏走出一個女人。

沙瑪撲過去,抱住女人的腰,女人摸摸那小腦袋,美麗的臉上笑容溫柔。

沙央也笑了:“她叫耶蘭,我的妻子。”

馬車停下。

宇文初走下車,對耶蘭微笑:“沙夫人,打擾了。”

耶蘭看看三人,竟毫不吃驚,笑得仍那麽溫柔:“客人願來我家,是我們的榮幸。”

她居然也會說漢話。

宇文初倒有點吃驚。

沙央一家人,個個會說漢話,是每個開明派都這樣,還是只有他家這樣?

“客人請。”沙央一伸手。

這裏待客很簡單,沒什麽繁文縟節,沙瑪抱出許多果子,還有青稞酒。

“嘗嘗我們的酒!”小女孩很熱情。

“這酒烈麽?”宇文初問。

沙瑪眨眨眼,居然說:“不烈的能叫酒?”

宇文初失笑。

“烈酒我可不敢喝。”他笑著搖頭,指指兩個侍從,“他們兩個敢喝。”